顧曦奈何不了他，見他執着，也隻得算了。

見乘風繼續蹲下去拾起碎片，顧曦心中劃過一絲苦澀，她何嘗不知道乘風的用意，若是今日她專門為他喚來太醫，這個消息不到明日便會傳到裴衡的耳朵裡，按照裴衡的心思，他定會來芳華宮來得更加頻繁，顧曦不想見他。

乘風把碎瓷片全部撿起，攏在掌心，正想着出門去丢掉，再順便平複下自己的心情再回來時，顧曦卻擡起手擋住了他的去路，隻是，顧曦的目的倒也不是為了真的為了擋他的去路，而是他手掌中的瓷片。

這碗摔得極巧，一堆血紅色的碎片中，那隻振翅欲飛的鳥完好無損地留在了其中的一片上，堆在那碎片中，像是預示着這隻精美的鳥永遠飛不出這紅牆。

顧曦伸出手，把這一片碎片拿了出來，她聲音中帶着諷刺，“我跟它有什麼區别。”

乘風聞言，幹脆把剩下的碎片都放在邊上的果盤裡，朝顧曦說道：“殿下随我來。”

雖對于乘風的話有些疑惑，但顧曦還是試圖撐着塌站起來，隻是她煩心擾神，在此時也體現了出來，雙手無力。

乘風頓了頓，而後伸手接過顧曦手中的碎瓷片，又把她攙扶起來，一直扶着她走到殿中後院。

推開門，院中一陣勁風吹過，顧曦的目光一時就被院中的草吸引了。

“那是……”

“殿下還記得嗎？”乘風說道，“我第一次随着您來到芳華宮的時候，便在這檐下看着這棵草，當時還下着雨，我們離京之前，有宮女灑掃，便把那棵草拔掉了，可是前些日子，我們回來時，那棵草還在那裡。”

顧曦正盯着那棵在風中搖擺的草，心道，若是自己能變成一株草、一株花，随便長在哪個角落裡，也未嘗不可。

但就在她出神的時候，乘風擡腳跨過門檻，往院子裡走去，而後顧曦就見着他在那株草邊上蹲下，手裡捏着一個東西朝她晃了晃。

顧曦意識到那個東西是印着鳥的那個碎瓷片。

乘風俯身，把瓷片順着青磚縫裡塞了進去。

乘風做完這一切，便回到乘風身邊，“殿下，野草燒不盡，隻要有雨水有陽光，那指不定哪一日就會從哪一個磚縫裡長出來一兩株，但是那碎瓷片不行，就算把它埋在那裡等個一年半載，它也不會憑空長出來一個碗。”

顧曦垂眸，看着腳下，乘風的聲音還在繼續響着，“草有草籽，風一吹，它何嘗不能長到宮牆之外去，殿下，您更是有血有肉的人，若您真想出去，這宮牆又哪能奈何得了您？”

乘風說的這一段話，卻是最後一句直接打動了顧曦。

她複又擡起眼眸，目光跟随着勁風中的草搖晃，但身姿卻不自覺地更加挺立了，是呀，天地間的一株草尚且都能死而複生，更何況她是爹娘千嬌萬寵長出來的，如今更是發覺父母死之蹊跷，難道她要把自己關在這殿中傷春湫悲，等着真的被裴衡占有己有嗎。

她站在門邊，風愈演愈烈，但顧曦腰背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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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執書一臉驚恐，因為公主提出來一個以往覺得不會提出來的事情，“讓禦膳房做些果子點心，我們去看看皇上。”

抱弦和執書面面相觑，直到顧曦給了兩人一個定心丸，“去吧，我心中有底。”

勤政殿外，六公公看見顧曦身影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愣了一愣，他是從小便跟在皇上身邊的，一直以來，就隻有皇上去找這位公主的份，哪有這位主主動來找皇上的呢，而且還是在勤政殿這樣的地方。

但到底是在宮中活了多年的人，六公公立即給身邊的人打了個手勢，又迎了上去，拔高聲音，“參見公主。”

顧曦微微笑，“我聽聞皇上在這。”

六公公低着頭，眼睛滴溜溜地轉着，皇上在這是在這，隻是，這裡頭也不止隻有皇上在呀，但就在他轉着腦筋想着怎麼回答的時候，身後的殿門吱呀一聲，一個美婦人走了出來。

顧曦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她的衣服首飾，腦中劃過這幾日抱弦打探來的宮裡的消息，一下便知道了眼前這位是新擡上來的翠美人，但她臉上卻保持着一派不知情的神色，朝着她福身，又問道六公公，“這位是？”

六公公：“是……翠美人。”

說話間，那翠美人已經走上前，“臣妾見過康甯公主。”

顧曦神色微動，她沒見過這位翠美人，但卻認識她，是因為暗地裡讓抱弦去打探了自己去烏州這段時間宮裡發生的事情，但這位翠美人沒見過自己，卻也認得她，這内裡就有些不對了。

顧曦面上笑着，“美人多禮了，該是康甯見過才是。”

翠美人見着顧曦身後奴婢拿着的東西，道：“皇上正在裡邊批奏折，我方才進去送了些糕點，想來公主是與我想到一起去了。”

顧曦頓了頓，身後的抱弦差點就要發作，卻被顧曦一個眼神按下了。

翠美人這話說的卻是不對，如若面對的公主是個暴躁的，聽了這話肯定是要破口大罵的，她一個美人，給皇帝送糕點，想來無非也是為了多露面，又或是争寵而已，但顧曦一個公主，跟她怎麼可能是想到一起去了。

她說這話，如果不是她不甚聰明，随口說的，那便是故意說出來諷刺顧曦，有意擠兌裴衡對顧曦的心思。

顧曦無意跟她起沖突，但是想到自己的目的，想了想，還是說道：“美人說笑，皇上國務繁忙，為憂國事，自然無甚時間用膳，美人送糕點也是為了皇上身體着想，我不過是因為皇祖母擔憂皇上，才讓我也來送了糕點。”

顧曦言語輕快，嘴角噙着笑。

但翠美人也不傻，聽出來她話裡的意思，公主的意思不過是，她作為美人，給皇帝送糕點是職責所在，她一個公主來送糕點，那是太皇太後的命令，如果不是太皇太後指使，她康甯公主定是不願意過來的。

翠美人嘴角艱難地扯出一抹笑，正要繼續說什麼，便被一邊的六公公輕咳一聲，開口打斷，“奴才見公主拿來的糕點中有玫瑰酥，這正是皇上最喜歡的呢。”

翠美人聽罷，面上更加難看，自己也才送了糕點過來，但這内官居然當着自己的面說公主送的糕點是皇上最喜歡的，她心底發笑，皇上最喜歡的是糕點，還是人，這就難說了。

不過是在暗示自己，面前這一位，自己可得罪不起。

于是翠美人微微一福身，沒再說什麼，退下了。

顧曦看着她離去的身影，心中的某個念頭，卻更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