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秋用公筷夾起晶瑩的蝦餃,澄皮透出粉嫩的蝦肉,“後廚李師傅揉了四十年面皮,摔面的節奏比報時的鐘還準。”
他腕間的珠串随動作滑落,撞在青瓷碗沿發出清響,驚醒了提姆恍惚的神經。
提姆的筷子用得很好,能夠掌控最精密武器的手對于這種餐具肯定是手到擒來。茶樓跑堂端着木托盤穿梭,剛出籠的燒賣在提姆眼前騰起白霧。
許言秋忽然傾身,遞過來另一方素帕,指一指臉頰左側,“沾了東西。”
帕子上沾染的艾草香鑽進提姆的鼻腔,與昨夜火場的場景微妙重疊。
提姆望着許言秋斟茶時低垂的睫毛,突然覺得這場早茶沒有任何試探與算計——那人隻是認真地将蘿蔔糕切成均勻的菱形,又為每塊點心配上不同的蘸料,仿佛對待最嚴肅的醫學實驗。
“許教授常來這裡?”提姆戳破流沙包的脆皮,金黃的鹹蛋黃緩緩漫過青瓷盤。
兩人方才交換了姓名,提姆終于不用擔心自己失誤叫出他的名字暴露了調查過他的事實。
“每周總有那麼幾天是陳伯不想做飯的時候。”許言秋用筷尖挑起漁網狀的炸春卷,“這裡能聽見最地道的粵劇票友吵架——”他忽然模仿起櫃台的争執聲,粵語混着戲曲腔調,驚得沒有任何心裡準備的提姆不由得笑出聲。
然後水靈靈被叉燒包的醬汁嗆到,晨光穿過冰花密布的窗棂,在那人側臉投下細碎的虹彩,連袖口沾着的一根貓毛都像是專門放上去的搭配品。
哥譚灣船舶啟航聲漸密,他卻恍惚聽見雪落在懸壺居瓦當上的輕響——原來哥譚的冬天,也會有這樣清透的早晨。
蟹粉湯包的餘溫在青瓷盞上凝成水珠時,許言秋忽然不知道從哪裡摸出個靛青瓷罐。冰裂紋釉面在晨光裡泛着幽藍,被他推過來:“救火時你手背蹭到了熱油,這個比西藥管用。”
提姆的指尖懸在瓷罐上方。三天前火場裡,他确實匆忙之下徒手扶正了傾倒的油鍋——幾滴滾燙的菜籽油濺在手上,但隻是輕微表皮灼傷,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許教授當時好像沒在那裡吧?”他擰開罐蓋,乳膏的薄荷味混着苦澀的藥香湧出,還不忘繼續試探。
“難道是後來查了監控?”
許言秋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隻是低頭攪動杏仁茶,袖管滑落半寸,“不經意間”露出一截小臂上新鮮的燙傷。水泡邊緣泛着紅腫,在冷白皮膚上格外刺眼。
“許教授胳膊上怎麼也傷到了?”
“試藥時走神,一不小心就給自己也弄了個同款傷口。”他舀起半勺茶湯淋在瓷碟邊緣,液體蜿蜒成不規則的圖形,“紫草油沸點比文獻記載低七度,倒是意外發現。”
“這種低級失誤不像哥大教授的水準。”
“哎呀,我一時疏忽嘛。”許言秋抽手的動作刻意放緩,讓那道傷完整地在提姆眼底暴露三秒,“陳伯說老砂鍋熬藥更入味。”
“反正隻是小傷。”
冰裂紋瓷罐在提姆掌心發燙,“其實不必……”
“就當抵了你救小呆。”
他眼尾掃過提姆僵住的手指,忽然輕笑出聲,“别皺眉,傷口明早就消了。”
提姆挖了塊藥膏抹在手背,這個舉動十分大膽,畢竟是這種沒有經過檢測的藥品。
“下次熬藥叫我。”提姆将瓷罐收進西裝内袋,羊絨布料掩住急促的心跳,“畢竟觀摩教授翻車——”他故意拖長尾音,滿意地看着許言秋的筷尖在空中頓了半拍,“是一個不錯的娛樂項目。”
許言秋的鏡片蒙上新的蒸汽,唇角卻揚起更深的弧度:“那我得先收門票錢。”
尾音散在端來的楊枝甘露裡,甜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