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醜奴兒，正相當于高中生蓬勃生發的年紀。他長睫明眸，皓齒朱唇，細密的絨毛胡子猶如萌發的春草。額頭上微微沁出的汗氣，凝結在疏朗的劉海之上。

韋待價搶先占據道德制高點，妄圖占據主動：“天後，請您主持公道。若這厮又是空口白牙地污蔑，可千萬不能姑息啊！”

但是，令韋待價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次的搶話撞了槍口，妥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天後本來觀賞醜奴兒頗為入迷，被他強行拉了回來，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悅。

林小畫敏銳捕捉到了這個變化。她忽然意識到，醜奴兒的美色是一枚可能翻盤的棋子。于是，她連忙将醜奴兒又往天後跟前推了推。

“天後莫要聽韋待價胡說。這孩子原名馮小寶，平日苦心幹活，是個很實誠的孩子，從未撒過謊！”

“無妨，你慢慢說。”天後朝向醜奴兒時，又換了副笑眯眯的面孔，甚至上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頭。

醜奴兒偷瞄了一眼林小畫，林小畫則堅定地向他點點頭。于是，他鼓起勇氣說道：“啟禀天後，韋待價與波斯胡商勾結轉運私藏的木料。”

“本宮知道。”天後變得越來越慈祥，“你可是有新的發現？”

韋待價聽到這話，心裡涼了一大截。天後這話的傾向性已經很明顯了。

“我這幾日一直跟蹤那胡商，終于摸到了他們藏木料的地方！”

此話一出，全場騷動。

韋待價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很快連後背都濕了。他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眼神似乎在找什麼人。

中郎将憑借職業敏感性察覺出異常。他迅速讓人守住三座樓的樓梯口，并馬上跪下請懿旨：“天後，是真是假，讓臣去一查便知。為防有人通風報信，還請天後下旨，讓樓上的人在此事查明之前，不得離開。”

“準奏！”天後下旨，一點兒也沒遲疑。

中郎将轉向醜奴兒：“你告訴我，他們藏在哪兒？”

醜奴兒撥開人群，跑到北側欄杆邊上，指着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說：“你們看東北角那片茂密的野林子，中間有棵很大的白蠟樹，葉子已經開始變色了，很好認。就在白蠟樹下，藏着一個廢棄倉庫，木料就在那裡。”

“韋都料真是高明啊！”林小畫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膽識，“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誰都想不到，你竟然敢把木料藏在上陽宮眼皮子底下。”

話音剛落，韋待價撲通一聲跪下，開始磕頭如搗蒜。

“韋都料别急着認啊！”中郎将揶揄道，“我們不會空口白牙地污蔑你。你先等會，這地兒看來很近，我們去去就回。”

說罷，中郎将領了幾個心腹，準備親自去驗證。他擡頭忽然看見韋弘機，順便邀請道：“韋侍郎，一起去做個見證吧？”

韋弘機鐵青着臉，也不好回絕，隻好跟着走了。從他的表情來看，他顯然是知情的。

天後的心思則不在案子上。今天天皇不在，她似乎有點放飛，直接跟醜奴兒攀談起來：“馮小寶，你一個美兒郎，為什麼叫‘醜奴兒’啊？”

醜奴兒忍不住又看了林小畫一眼，他不理解為什麼天後也問一樣的問題，隻好無奈地又講了一遍身世：“我小時候老家遭災父母雙亡，叔叔把我賣給了巧匠營，在梁公子這裡當學徒。柏娘子給我取了這個名字，說賤名好養活。”

天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來心情大好：“我看你一表人才，當個木匠可惜了，不如跟着中郎将去金吾衛吧，如何？”

誰也沒想到天後會來這一出。

醜奴兒慌了，他看向林小畫，看向老梁頭，看向梁知棟，沒敢說話。

林小畫雖然知道天後有意将醜奴兒拉到身邊，但是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她自己剛從和韋待價的激烈交鋒中喘口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不要看他們，你雖未弱冠，但也該自己拿主意了。”天後的鳳威是無形的，大家都聽出了其中暗藏的壓力。

醜奴兒咬咬牙，伏地回道：“小奴不敢攀高。小奴當跟随梁家，以報梁家之恩。”

林小畫恐懼地發現，天後竟收起了笑容。她居然一言不發，徑自走向了另外一座龍鳳連廊。從穿過連廊開始，到拾階而下到達地面，天後雖然走得很慢，但是全程安靜得可怕。衆人都嗅到了氣氛不對，沒一人敢主動說話。

林小畫剛剛有所放松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真是成也醜奴兒，敗也醜奴兒。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形勢的變幻會如此跌宕起伏。

就在天後走向銮轎的時候，林小畫徹底慌了——這是要甩手不管的意思嗎？她沒法再沉默，趕緊準備沖上前去攔駕。

幸運的是，中郎将的動作足夠快。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和韋弘機疾馳而歸了。兩人翻身下馬，立即跪報情況。

“天後，那廢棄的倉庫裡果然找到了全部失蹤的木料，還抓到一個看木料的，正是失蹤的車隊之人。”

天後皺了皺眉，既然沒躲掉，索性還是發了話：“韋都料心胸狹隘，罰俸三年，戴罪留任，以後就不要碰宮裡的工程了。”

林小畫一驚，這罰得也太輕了，正要争辯。天後又繼續說出了讓她更跌眼鏡的話：“那柏娘子無罪亂認，居心不良。本宮看也不要給她翻案了，懲罰懲罰讓她長點記性。”

“天後明鑒，柏娘子是好人，這麼做肯定有苦衷……”

“這柏娘子給别人起惡名，好不到哪裡去。”天後掃了一眼醜奴兒，就上了銮駕。

林小畫還想争辯，被中郎将一把摁住。中郎将這種官場老油條，雖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但是幾句話來去，他早已嗅到了氣氛的逆轉。他們這些人深知天後的脾氣，所以不能讓林小畫硬來。

随着鼓樂聲遠去，上陽宮又歸于安靜，但是卻暗流湧動。這麼一個尴尬的處理結果，讓各方都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