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院使感歎完這一句,卻不想之前的王醫正一樣對江眠諷刺譏嘲。
他雖然也有些懷疑江眠能否做到,卻隻是擔憂地提醒她道,“江姑娘還請謹慎行事啊。”
江眠聽出他的關切,暖聲道:“院使放心,我心中有數的。”
她又問道:“施針時需要用到靈犀草和風靈葉,請問院使太醫院中可有這兩樣藥材?”
“有啊!我帶你去找!”
還沒聽到張院使的回答,一道清脆的聲音突然從一旁插進來。
聽到這道聲音,張院使的眉毛瞬間耷拉下來,嘴角一抿,眼角一皺,整張臉好似一個大寫的“愁”字。
江眠轉過身,看見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站在眼前。
她一身水紅色襦裙,頭上戴着一隻靈巧的銀步搖,此時随着她俏皮的動作一擺一擺的,煞是可愛靈動。
張院使輕歎一口氣道:“真是失禮了。姑娘莫怪,這時老朽的外孫女。老朽這就把她帶走。”
說着他就邁步上前,想要抓住女孩。
女孩一個靈巧地閃步躲開自己的外公,看向江眠,好奇道:“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醫術很高的姑娘嗎?我叫蘇靈月,我可以拜你為師嗎?”
江眠一時有些錯愕,下意識轉頭看向張院使。
張院使滿臉漲紅了,連忙想要把女孩帶走。
蘇靈月道:“你看我外公幹什麼?你也覺得女孩子不能拜師學醫,要做什麼都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嗎?”
這一句把江眠給問愣了,不再看張院使,認真地看向面前的姑娘。
“你的醫術這麼高,你收我當徒弟吧。我給你打下手,我很聰明的。”
她說完,又轉頭看向自己的外公,“你說因為男女有别,為遵循禮教,我不能拜師學醫。但現在我師父也是個女子,這樣你總沒有理由反對了吧?”
張院使氣得直吹胡子,“成何體統。你都到了嫁人的年紀,胡鬧什麼拜師學醫?我和你爹娘平日還不夠寵你嗎,你哪裡來的這麼多想法,快别在這裡鬧了,随我回去!”
說到後面,語氣越發嚴厲。
蘇靈月小小地臉蛋上滿是倔強,堅持道:“我不!我要的不是你們以為的’寵’,我想要學習醫術,我也想要成為一位大夫,治病救人。太醫院裡明明也有女醫……”
張院使打斷道:“你怎會不知,那些女醫雖有個’醫’的名頭,可是卻并無看診之能。不過仍是些婢女,做些侍候貴人之事罷了。你本不必做這些,為何總要胡鬧!”
蘇靈月反駁道:“那是因為她們從來沒有機會學習醫術!我現在正是要拜師學習,好成為一位大夫。”
張院使被反複頂撞,也并不見惱羞成怒。
江眠看他一心勸說外孫女,可見平日是确實真的疼寵這個孩子。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決不允許她做出在他看中“出格”的事情。
張院使氣怒,可也不舍得再過多苛責女孩,隻是無奈歎息道:“你娘真是把你寵壞了。”
蘇靈月卻搖頭道:“不是的。我娘本也有很高的天賦的。你也說過,她九歲時就能辨百草,十三歲便能通藥理,可是之後你就不允許她學習了。否則她便可以成為一名大夫了。”
張院使仍是搖頭,“那是因為之後她就要嫁人生子了,不然哪裡來的你。再者說,成為大夫又是什麼好差事嗎,這其中的艱勞辛苦你不知道。你娘嫁人後隻要在家裡相夫教子就好,這樣安穩的生活不勝過行醫百倍?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我又豈會害她!”
蘇靈月堅持道:“是或不是,該由她體會過後親自決定的。我現在就要拜師學習,我絕不會因為辛苦就言棄!”
張院使實在那她沒有辦法,苦着張臉,長歎口氣看向江眠:“江姑娘,實在是失禮了。她的話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失禮之處,還請姑娘海涵。”
江眠不海涵。
她被女孩一番話說的慚愧不已。
江眠的父親雖然經常不在京中,可是對她縱容放任,從不曾用所謂經教束縛過她。所以她得以學醫,能夠習武。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幸運,隻是此時此刻突然直面了這樣一幅情景,心中仍是止不住的震撼。
這個女孩子甚至不是不被愛的,她也很受家裡的寵愛。隻是,即便是這樣被“寵愛”着的女孩子。即便是太醫院院使的外孫女,她仍然沒有資格學醫。
或者說,沒有人認為她有必要學醫。
那其他的女孩子們呢。
成千上萬的,或許甚至沒有眼前女孩這樣的“寵愛”的女孩子們,她們的想法和夢想都不重要,她們的熱情和愛好一日日在日常瑣碎中被磨平。
江眠在這一刻好希望自己有權利,能夠讓這些女孩子們能夠有機會學習,有機會去看看世界,而不是長到十三四歲的年紀就要為一個陌生的男子付出自己的身體生命以至于全部,從此囿于一間小院,靈魂的色彩逐漸褪色。
不過一時的震撼沖動終于還是如潮水般緩緩褪去。
江眠冷靜下來,看到眼前的少女還在堅持地看着自己,明亮的雙眼中像是在燃燒,隻是兩隻拳頭都已經悄悄握緊了。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重重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整個人緊張地繃着,像是帶着最後的堅持緊緊地看着江眠。
一旁的張院使也看向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看向張院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