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江眠覺得元璟一直若有所思,心不在焉。
二人策馬重新回到了滄州城,遠遠地看到知州府黛青色瓦片鋪就的屋檐時,元璟慢慢勒停了馬。
“阿眠……”他站定在原地,猶豫着開口:“我們回去吧。”
“什麼?”江眠驚訝道:“回去?這事我們不管了嗎?”
元璟點點頭,又重複了一遍,這回語氣堅定了些:“我們回去吧。”
江眠慢慢嚴肅了臉色,皺起眉頭:“元璟,你什麼意思?這麼大的事情你當真不管了。若是因為我們沒有攔住那人,他的陰謀得逞,緻使死傷無數生靈塗炭,你難道不在意嗎?不會感到難過嗎?”
元璟墨黑色的眸子靜靜地看着她,說道:“不會。”
江眠的神色漸漸沉了下來,她闆着臉冷聲道:“元璟,這些百姓我們救不救得下來,這些人命能不能活,你都不在乎是嗎?”
元璟不說話了,隻是安靜得看着她,墨黑色的眸子裡似乎沒有情緒。
江眠逼近了一步,冷聲質問道:“元璟,你是這麼冷血的人嗎?”
元璟仍然不說話,隻是眼神一閃,睫毛微微顫抖着,還是被江眠的話語傷到了。
二人隔着一步之遙對視,空氣好像擰成了一張網。
良久,江眠突然伸手往元璟胸前的口袋拍了拍,對他道:“元璟,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虎符是怎麼來的嗎?”
“五年前,阚州爆發蟲災和瘟疫,死傷十數萬人,幾座城池幾乎變為了死城。朝中要派人治災,衆人各持借口不願前往,是你帶着醫者,隻帶了一隊親兵就一頭紮進了那座死城,九死一生,找出了治療瘟疫的方子,又想盡辦法除清了蟲災。”
“這一遭回來,皇上賞無可賞,才給了你一個隻能做擺設的兵符,這麼多年你也從未用過。你若是當真不在乎,當年那般拼命是為何?”
元璟沉默着看着她一會兒。
他點了點頭:“我在乎。阿眠,我想要救他們,哪怕拼上我的性命。可是你不一樣。”
江眠皺眉:“我也一樣想救他們。”
元璟搖了搖頭:“阿眠,我們不一樣。我生于皇家,從小食萬民供養,受百姓跪拜,頂了這分恭敬,便要對得起他們。身為皇室中人,我生來有責任保衛萬民,護佑百姓,讓他們安穩地生活,這是我的責任。哪怕付出我的性命,也要對得起的責任。”
“可是你不是的,阿眠。”他看着她:“這不是你的責任,我不希望你為此受到任何傷害,承擔任何風險。”
元璟堅定地看向江眠。
江眠回視着元璟,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地笑了。
這就是元璟啊,她想。
皇室宗親,高官貴族中受萬民供養的人不知凡幾,可是隻有他會說受了這份供養,就要對得起他們;隻有他會說自己生來有責任護佑百姓,也當真這麼做了。
若不是因為他是這樣的元璟,她那日恐怕不會沖動地提出要和他在一起。
不過……
江眠狡黠地一笑,杏眼“咕噜噜”一轉,道:“我也一樣的,元璟。你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妻呀。”
“你說過,你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的,那麼你的責任也是我的。你求來婚約那天說過,我也是半個皇室中人了,那護佑百姓也是我的責任了。總不能要保命的時候說我是皇室中人,該做事的時候又不是了吧。”
元璟愣住,一時間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江眠拍了拍他的臂膀,哈哈笑道:“走吧,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别想東想西的!小月說你們皇家人心思重,也不是全沒有道理啊。”
話畢,她一夾馬腹,駿馬輕“嘶”一聲,邁開蹄子,向知州府跑去,幾息之間就跑遠了。
元璟在馬背上看着她策馬遠去的背影,從愣怔中醒過神來。
神色中的憂心忡忡沒有淡下,隻是長歎口氣,還是低下頭,眉目柔軟地輕輕笑了一聲,策馬跟上她的身影。
*
滄州知州府。
元璟在門口亮明了身份,被恭敬地請到正堂屋上座。
二人坐下沒有一會兒,知州孟德就快步走了進來,看到元璟立即上前恭敬地行禮。
他一揖到地,敬聲道:“參見端王殿下。殿下來此,是我等的榮幸,請恕未曾遠迎之罪。敢問殿下有何吩咐?”
元璟沒有提起白塔寺的事情,隻是道:“邊境處聚集了邳國的軍馬,距離滄州不遠。我來此巡查滄州的軍備,你且将近三年的軍備部署、錢财去向都呈上來吧。”
這個說法是江眠和元璟進來前就說好的。
滄州距離崇州不遠,也位于邊境線旁,三年前江眠來這裡也是跟着父親江遠和駐紮的大軍而來。
所以這個說法合情合理,不會引起知州的戒備,也能看到錢款去向,從中查找線索。
知州孟德果然沒有警惕,恭敬地點頭應是,道:“請殿下稍候,下官這就去為殿下取來。”
誰知元璟卻站起身來。
“不必取了。這些文書存在哪裡?我随你過去看。”
孟德愣了一下,忙道:“怎敢勞煩殿下!下官……”
元璟微微挑眉,打斷他道:“怎麼?不方便讓本王看見?”
孟德忙垂首行禮:“豈敢!豈敢!下官這裡怎會有任何不能讓殿下看到的東西。殿下且随我來便是。”
說雖如此,江眠卻明顯看到孟德躲閃的目光和思索的神情。
她和元璟對視一眼,跟在孟德身後走出了會客的正堂。
孟德引着身後二人穿過中庭的花廳,進了兩道月門,停在了一件屋子前。
屋子上方挂着一個牌匾,上書“明堂”。
孟德掏出腰間挂着的鑰匙,打開兩扇緊緊封閉着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