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蘅眸底微微一閃,看着如泥坑裡打過滾的遊青碧,臉上便透露出了難以察覺的嫌棄。
她一身衣服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顔色,已經被雨水澆透,亂發粘在額頭上,又被她胡亂抹向一邊。臉上沾着淤泥,混着雨水落在下颌骨處。
她的嘴唇因為寒意呈現出一張灰紫色,這張烏漆麻黑的臉上,隻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飽含驚懼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
江月蘅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見到她,她都如此不堪。且這樣的情況,仿佛愈演愈烈,從第一次在無稽山見到時還算衣着華麗,到後面的每一次見面,她都能讓自己陷入更狼狽的狀态。
遊青碧來不及有任何的反應,隻木讷地僵在原地,看着江月蘅緩緩落到了自己面前。
等那張冷漠的臉走近了,遊青碧這才回過神來,踉跄着退了幾步,一陣劇痛便從腳踝直蹿而上。
她痛得倒吸一口涼氣,蹲在地上緩解痛苦,可那痛感卻愈發強烈,連帶着四肢百骸都痛了起來。
“不是讓你去鹿浦嗎?”江月蘅問。
她弓着背,後牙槽緊緊咬着讓巨大的痛楚稍緩和了一些,這才道:“我被人頭妖捉住了,然後山都……”
她本是想好好說的,但幾次險些喪命的回憶席卷而來,她越想越怕,忍不住嗚咽起來,那哭聲怎麼都止不住,索性号啕大哭。
她哭得任性放肆,如受了天大委屈的孩童一般,一直到用盡了力氣,蜷縮在地上,将髒兮兮的臉藏于雙臂裡,肩膀忍不住抽搐,像一隻被遺棄的貓一樣軟弱。
江月蘅被那哭聲吵得有些心煩,好幾次都想将她丢出去。
他皺眉看着一身髒污的遊青碧,想着她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凡人,便又按捺住了心中煩躁,隻等她的哭聲漸弱。
“我……我要回家。”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遊青碧抹掉眼淚,抽泣着自己站起來。
江月蘅也不問,隻道:“知陌,帶她回神陵。”
遊青碧見狀,又覺得無比委屈,本已止住的哭聲又冒了出來,大聲問道:“你都不問我去鹿浦有沒有調查出什麼嗎?”
江月蘅隻道:“有話便說。”
遊青碧剛要說話,便見殷紅的血從江月蘅指縫間流了出來。
“你受傷了。”遊青碧伸手,還未碰觸到江月蘅便被他一把擋開。
遊青碧憋着口氣,咽下心中怒意,眨了眨紅腫的眼睛,才又道:“那孩子原本是在德妃娘娘腹中,德妃生了兩個孩子,一個在她宮中,另一個就是海妖的孩子,被德妃藏在了尚膳監。上次傷我的那個神官是鹿浦羽林軍統領顧言身邊的半仙,據說打算待這孩子長大些,身上的邪氣更甚時殺掉,即可飛身成仙。那宮女身上有咒,話沒說完就死掉了。我怕顧言也被下了咒,所以隻好暫時不動他,想着找到你除了咒再說。”
遊青碧擰着眉,突然想到了周慈,又道:“對了,有件事兒還跟顧言有關。”
說完,遊青碧拿出自己從蕭戰廷那裡收集來的灰燼,問江月蘅:“這個,這個你能複原嗎?”
江月蘅低頭看了一眼,伸手将那些灰燼聚攏。
灰燼伸展開來,漸漸變成了一張張破碎的紙屑,來來回回幾圈,各自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拼成了半張完整的紙。
紙上什麼都沒有,遊青碧有些失望。
再眨眨眼,紙張上又出現了金色的字,像一縷青煙輕飄飄地在周圍飄着。遊青碧瞪大了眼睛,仔細辨别,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凝重。
上面竟赫然蓋着顧言的私印。
遊青碧張了張嘴,瞪大了眼睛道:“他真的……真的叛國了。”
還沒來得及伸手去取那半張紙,眼前的東西又化為灰燼四處飄散。
“你,你别讓它散了啊!”遊青碧急着伸手要撈這些四處飛散的灰燼。剛邁出一步,腳踝就傳來了劇烈的疼痛,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疼得龇牙咧嘴,江月蘅卻絲毫沒有打算管她的意思。
“殿下,我得把這個東西拿回鹿浦。”遊青碧強忍着痛意道。
“這是你們凡界的事。”江月蘅道。
遊青碧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放棄了求他。
見遊青碧并未繼續糾纏,江月蘅稍感意外。他低頭看了一眼遊青碧被血染透的腳踝,問道:“飛頭妖傷的?”
“不是,是山都。”
聽到“山都”二字,江月蘅眸光突然從她的腳踝轉到了臉上,她的臉上全是污漬,根本看不清表情。可是山都得咬合力極強,加上唾液有毒,即使是神仙被咬,也會痛苦難耐。
他取了一粒靈珠懸于面前,推到遊青碧面前。
遊青碧内心糾結一陣,最後還是不争氣地取了靈珠,一口氣吞了下去。很快,便覺得腳踝處的痛感一點點消失。她試着蹦跳了幾下,确定腳踝不痛了,這才笑着道:“謝謝殿下。”
那張髒兮兮的臉上,露出的幾顆牙齒顯得特别白,特别顯眼。
江月蘅站在離她十多步的地方,頭也不回地動了動手指,将她一身的淤泥清掉,這才道:“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遊青碧繼續道:“我在鹿浦遇到了東甯,被飛頭妖一起捉了過來,後來又遇到了利裴拉帶着的山都和獨角妖來尋東甯。東甯被她娘帶回去了,我就被留在這裡了。我這輩子還沒遇到過這麼多妖怪……對了,我從飛頭妖那裡聽到,他們好像都隻知道海妖有一個孩子,談論的都是這孩子的妖力,不知道它父親是誰,更不知道它是聻魔。”
“你怎麼會遇到東甯?”
怕江月蘅多心,遊青碧急忙道:“她溜出來捉思過牢的妖怪,我們路上遇見的。我沒有和她說聻魔的事兒,她也是才從飛頭妖口中知道海妖還有個孩子。”
江月蘅不再多問,隻道:“走吧。”
“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