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依次在書卷旁邊落下，盯着上面的字一陣輕啄。
遊青碧望着這些欽原驚歎不已，若樂在一旁道：“聽說你的家在鹿浦，是嗎？”
遊青碧點點頭：“若樂神官知道鹿浦？”
“曾去那裡尋過幾本奇書，不過也有百餘年了。隻記得那裡潮濕陰冷，路上多有屍骨，不像是适合凡人居住的地方。”
“那您去的時候應該是冬天，到了冬天，鹿浦就很濕冷，總會有一些人熬不過去。可要是熬過了冬天，等天氣漸漸熱起來，就能看到山上密密麻麻冒出來的春筍。那些春筍采回來，加一點點的油渣炒熟就能吃，等春筍吃得差不多了，又到了野菌子出來的時候，采了回去，加一點點的海鹽，用文火慢慢熬湯……”
說到這裡，遊青碧吞了吞唾沫，繼續道：“吃了菌湯，他們就算是熬過了最難的季節了。”
“你在那裡，也是這樣熬過來的？”
遊青碧搖搖頭：“我不是，我爹是。我爹十七八歲時父母就不在了，隻留了個三歲的姑姑和他相依為命，也是這樣熬過來的。好在周圍的鄰居幫忙，他也會做一些農具或者家具下山去賣，這才平平安安長到了三十多歲。再後來遇到我娘，日子漸漸就好起來了。不過，我爹偶爾還是會給我做菌湯，告訴我他和姑姑以前是怎麼熬過來的。”
“在凡間長大，也是辛苦你了。”若樂臉上依然是平淡的笑意，眼神卻帶了些憐憫。
和别的神官眼裡的蔑視不同，若樂對鹿浦這個地方有着真實的印象，潮濕陰冷，路有屍骨，所以看遊青碧，他不覺得她身為凡人有多可憐，但出生在那樣殘酷的環境中，他的心底不由生出了憐憫。
遊青碧不喜歡他的眼神，帶着高高在上的悲憫之心，站在高處俯視自己，根本不管她需不需要。
于是她又道：“我爹說了，這世界上沒有最幸福和最不幸，人要知足，不要比較。所以，若樂神官不要拿這裡和凡界比，我不會比較的，也不覺得辛苦。”
若樂一愣，眼底的那一絲憐憫突然就消失不見，臉上微微有些發熱，像是出了醜被揭穿一樣，隻得帶着歉意道：“是我逾越了。”
遊青碧抿嘴一笑，又道：“我在凡間長大，不懂這裡的規矩，要是說了什麼嚣張跋扈的話，若樂神官不要放在心上。”
“嚣張跋扈的話我是沒有聽到，但特立獨行的話倒是聽過不少，凡人要都是你這般模樣，那倒是有趣。”
“那等有空，若樂神官再去鹿浦瞧一瞧。嗯……那就等到了秋天再去，那時候糧食蔬果豐收，秋高氣爽，氣候宜人，還有各種節日。想必您對凡間就會有新的認識了。”
“好，那我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去瞧一瞧了。”
正說着，一隻欽原突然擡起頭，“咕咕”幾聲。
頃刻之間，其他的欽原就都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若樂和遊青碧立刻收了聲，走到還在“咕咕”叫着的欽原身邊。若樂彎下腰一看，臉上又露出了笑意，蹲下來摸了摸欽原的羽翼道：“找到了，辛苦啦。”
找到了關于獨角妖的内容，若樂喚了個蒲團給遊青碧，便帶着欽原離開，不再打擾她。
遊青碧認真讀着，不知過了多久，聽門外突然傳來了女聲叫道：“若樂！若樂！你在裡面嗎？”
遊青碧吓得一個激靈，幾乎是連滾帶爬站起身藏進了書架裡。
這連夢裡聽到也會吓出一身冷汗驚醒的聲音，正是她避之不及的盛華公主嘴裡發出來的。
回過神來，她已經如猴子一般竄上了藏經閣高處。速度之快，動作之敏捷，連自己都咋舌。
此時的盛華已經大步跨了進來，四處張望一陣，見若樂正抱着一卷書看，便上前道：“若樂，我在外面叫了你許久，你怎麼不答應我？”
若樂擡起頭，一臉不解地問：“你叫我了？”
盛華生氣地瞪着若樂，見他面露疑惑，隻得作罷，坐在他一旁道：“落也逃走了。送去落漈的途中逃跑了，押送他的幾個天兵都被殺了。”
若樂的眼角有了一絲冷凝：“都殺了？”
盛華點點頭：“嗯，都殺了，朝着凡界逃出去了。”
“這事兒你不該對我說。”
盛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放心好了，這件事我隻告訴了你，誰也沒說。你又不會說出去，我怕什麼。”
她看着若樂，等他再說什麼，但若樂似乎隻是知曉了此事，并不打算做什麼，繼續埋着頭看自己的書。
盛華深深吸了口氣，竭力壓制住自己馬上就要噴湧而出的怒意，咬着唇，滿臉怨氣地盯着若樂。
遊青碧在挂在半空，看着盛華憋屈的樣子，覺得好笑。
天帝最得寵的小女兒，刁蠻任性乖戾蠻橫的盛華公主，居然被若樂無視了！而她，收起了平日的嚣張，竟隻是坐在一旁生悶氣。
遊青碧就算是個白癡也看出來了，盛華喜歡若樂。
她喜歡這個飄逸出塵，清雅至極的神官。喜歡到可以低頭折節，放下身份以博得他的注意。
可是若樂大約是不喜歡她的，否則也不會這般冷漠。
這讓遊青碧心情愉悅，她覺得自己不該有這樣的壞心腸，可這種愉悅怎麼都壓不住，恨不得立刻出現在她面前，挖苦彎酸一陣。
這麼一開心，挂在書架上的手便不自覺松了松，懸在半空的身體頓時失去了法術，朝着下方墜去。
“啊！”遊青碧驚呼一聲，就見一旁的書架突然旋轉到自己面前，她立刻伸手一抱，被書架拖着急急後退而去。
“誰在哪兒？”盛華飛身而至，眼見就要沖到自己面前，突然，一幅畫卷在她面前展開，生生擋住了盛華的視線。
盛華不死心，掉頭朝下，越過畫卷繼續追，卻又被飛來的石碑擋住了去路。她惱怒不已，回頭看着地上立于藏經閣中央的若樂，厲聲道：“若樂！”
若樂卻道：“隻是我府上一個門童而已，公主不要吓到她了。”
“明明是個女聲，怎麼就是門童了！”盛華氣得漲紅了臉，看着藏在前面的身影，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若樂卻依然面色肅清，沉聲道：“那公主就更不應該知道是誰了。”
盛華的臉由紅轉白，雙眼盈盈有了淚光，站立良久後緊攥着的雙手才漸漸松開，緩緩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