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啊!還能見到他們。
他們還過得很好。
此時,雜耍的戲子表演完畢,人群鼓掌歡呼,投擲幾塊銅錢,漸漸散去。
似乎是發覺有人注視着自己,小世子在人群中掃過,看到了滿臉淚痕的遊青碧。他莫名覺得親切,上前幾步,用清冷的聲音問:“他欺負你了嗎?”
遊青碧拼命用衣袖擦拭自己的眼淚:“不是,不是,他沒有欺負我……我隻是……”
“隻是什麼?”
遊青碧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隻胡亂說道:“我們有個孩子,後來……因為戰亂走丢了……我看到你們就想起我的孩子……”
小世子擡眼看向江月蘅,蹙眉道:“你家夫人這般傷心,你怎麼像與你無關一樣。”
江月蘅低頭看那小世子,才十多歲的年齡,卻已有着少年老成之氣。他今日本是為了讓遊青碧開心,便也不與眼前的凡人計較,隻道:“本人木讷,也不知道該如何哄她。”
小世子猶豫了片刻,招手讓一旁的乳母上前,對遊青碧道:“你可以抱抱她。”
乳母一聽,立刻阻止道:“……世子,這可使不得。”
遊青碧立刻抹掉眼淚,擺手道:“我隻摸摸她就好,可以嗎?”
“也行。”小世子道。
遊青碧趕緊将雙手在衣服上反複擦了擦,這才輕輕握了握女嬰軟糯的小手,哽咽着對小世子道:“她真的好漂亮,她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樣。”
說完,眼淚止不住又流了下來。
小世子見眼前人哭得傷心,心裡竟隐隐難受,隻好對江月蘅道:“你好好照顧你家夫人,将來你們還會有孩子的。”
等到他們走遠了,遊青碧看着一旁的江月蘅,擠出一些笑意,想要開口表達謝意,可是,光這樣笑着就已經很艱難,何況還要說話。
她似笑似哭,一張臉扭曲怪異,索性将臉埋在了手裡,哭了起來。
他們還是他們,又不是他們了。
她一邊哭一邊哽咽着道:“你,你不要嫌我吵,我就哭一會兒。”
四周的嘈雜突然都安靜下來。
她擡頭,見江月蘅在自己的周圍布下了結界,背對着她道:“現在沒人能聽得到了。”
話音剛落,遊青碧扯着嗓子,毫無形象地放聲大哭起來。
哭了許久之後,遊青碧菜抹幹淨臉上的淚痕問:“你會受罰嗎?”
她雙眼濕潤紅腫,細長的睫毛上還挂着水汽,連鼻尖都是通紅。
“我什麼都沒有說,怎麼會受罰?”江月蘅道。
遊青碧有些不放心:“真的?騙人是要拔舌的。”
江月蘅下颌微揚,打量着遊青碧道:“剛才誰騙人說有個孩子?”
遊青碧立刻反駁:“我跟你不一樣,冥主肯定不會讓我被拔舌,你就說不一定了……”
話沒說完,遊青碧趕緊朝遠處跑去,離江月蘅遠了,這才轉過身對他揮手道:“我請你喝酒,好不好?”
到栖山時,天色有些晚。
江月蘅坐在院中,接過遊青碧遞來的酒。剛抿了一口,遊青碧滿臉期待地問:“怎麼樣?”
“略帶苦澀。”
遊青碧略有失望,解釋道:“跟你們那自然是沒法比的,但是,我娘說了,這人世間萬事都難完美,既有遺憾,便也懂得接受。”
“你那時候最多也就十歲,你娘會和你說這些嗎?”
遊青碧點頭:“我那時候聽不懂,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會一直記得我娘說的這些話,現在多少懂了一些。”
江月蘅又抿了一口酒,低頭細細端詳杯中那一片微光,那月亮白茫茫搖曳着,像是藏于酒水之中。
“酒壇所埋處的土壤也過于貧瘠幹燥,若要這酒多些香醇,封壇埋于此山陰角之中。”
遊青碧今日很高興,便也不再計較。隻是酒喝得有些多,很快便有了醉意。靠在椅子上,輕聲哼着一些不着調的小曲子,偶爾會直起身子伸手挽個花,呵呵傻笑幾聲。
她仰着頭看院子中央的梨花,笑道:“我娘也一定很想姐姐吧。”
“既然想她,又為什麼要離開她?”
遊青碧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會覺得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後來,我在冥淵的時候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就算沒有這些苦衷,隻要她想走,走哪兒都可以。天涯海角,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不因為姐姐不因為我。我娘也好,我姑姑也好,都不要被牽連羁絆,要自由自在……”
她說着說着,眼皮沉重到無法支撐,漸漸睡去。
江月蘅将她抱回了屋,木琊立刻蜷在床邊不肯走,江月蘅盯着她和木琊,孤身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從屋裡出來,江月蘅又聽到了蟲鳴之聲。
他躍上樹梢,布了結界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一陣白光閃過,他立刻起身擡頭,見暴雨被攔在結界之外,在自己頭頂彙聚成一片。
他幻出一把傘撐着,撤下結界的瞬間,沉悶的雷聲從遠處傳來,疾風便卷着雨撞在他的臉上。
屋裡沒有動靜,江月蘅走進去,遊青碧和木琊都不在。
他沿着上山的路走了許久,終于在一個崖壁内陷的地方見到了蜷縮在木琊身後的遊青碧。木琊表情猙獰着盯着上空,一陣白光閃過,木琊一邊繼續朝裡退,一邊又發出了低吼。
遊青碧用手捂住了雙耳,緊閉着雙眼,被木琊擠得緊貼在崖壁上,隻得撐着它的身體道:“跟……你說了是打雷,怕……什麼。”
大概是酒還未醒,說出來的話也有些含糊不清。
“到底是你怕,還是木琊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