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不受控制般,她乘着午睡之時,敲開了臨湖的窗戶,遊過湖心,換了一身衣物,經由後門朝着城西走去。
那裡是沈路任職的西郊軍營。
沈路出征之後,那裡僅有幾個年長的老者。每逢節日,她總是親自帶着仆人給那些留守在軍營的老者送些瓜果酒水。
所以當她出現在軍營時,指揮使立刻迎上前道:“夫人,您怎麼來了?将軍進宮面聖,不在這裡。”
沈路不在,她略感松了口氣,笑着道:“我知道,是他讓我來見見那個要犯。”
指揮使疑惑不解:“讓您來?他怎麼會讓您來?”
遊青碧笑容和善,如沐春風:“那要犯是個女的吧?是不是軟硬不吃?”
指揮使“哼”了一聲:“何止軟硬不吃。将軍把她十根手指都碾碎了,她硬是不說半個字,現在就留了半口氣,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遊青碧強忍着不适,笑着道:“所以将軍才讓我最後再試一試。”
指揮使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遊青碧又道:“我隻和她說說話,若你不放心,可讓人跟着我。”
“我是怕那人傷到夫人。”
遊青碧笑得明豔端莊:“你都說她快要死了,怎麼會傷到我呢?再說了,要是萬一我說服了她,她肯說點兒什麼,那我們也不算白忙乎,對吧?”
至今沒有從那女人口中得到半點兒有用的消息,沈路也頗為惱怒,想必也是想盡一切辦法最後試一試。
指揮使猶豫片刻,這才道:“那我派人保護夫人。”
走近地牢,血腥氣撲面而來。
空氣中彌漫着難以名狀的惡臭,是身體被烙焰炙烤後留下的餘燼。
遊青碧随看守一路前行,一直到地牢最深處,打開一個又一個的門闩,才看到了眼前的要犯。
地上的血迹或深或淺,或幹涸或濕潤,或滴落或飛濺,是被嚴刑拷打後留下的殘酷證據。
她粗糙的臉上全是血迹,已經結成了痂,像幹枯龜裂的深褐色淤泥。一條舊傷自額頭向眉骨處筆直劃去,傷口的疤痕增生,愈合成了一條淺淺的肉瘤。
她的手已被碾得粉碎,血瘀凝結着,刺得雙目生疼。手腕上卻依舊挂着那條讓遊青碧心緒不甯的魚鍊。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來了,她微微睜開眼,費力擡起頭,在見到來人是遊青碧時,已沒有了之前的震驚。
她吐掉了口中的血水,啞着嗓子問:“你……是誰?”
遊青碧有些怕她,怯怯地問:“你怎麼認識我?”
女囚氣息微弱,目光肆無忌憚地将她打量一番:“不認識。”
“但是……我聽到你喊我叫遊青碧。”
女囚陰翳的眼眸像是要将她看透。明明是将死之人,明明受盡了磨難,那張臉上,卻帶着不屑和憤恨。
這張臉和她認識的遊青碧一模一樣,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膚質,連鬓角的位置都一樣。
可那雙眼睛,卻沒有一絲熟悉的影子。
一模一樣的人,一模一樣的名字,為什麼那麼陌生?
女囚艱難開口道:“你把你的右手手臂伸出來給我看。”
遊青碧挽起衣袖,露出白皙的小臂。
“我看不到。”
遊青碧朝前走,一旁的侍衛立刻攔住了她:“夫人,小心有詐。”
遊青碧看着女囚不敢繼續上前,隻好又問:“你手上的這條鍊子是哪兒來的?”
女囚看向自己的手腕,再看向遊青碧時,眼中已經有了詫異之色:“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遊青碧道:“很熟悉,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女囚看了一眼站在遊青碧身邊的侍衛。
遊青碧轉過身,對那侍衛道:“你先出去吧,我跟她聊一聊。”
侍衛立刻道:“夫人,萬萬不可,她可是安燕的大将軍,心思詭谲得很,您可不能被她騙了。”
“她這個樣子,你在擔心什麼?”遊青碧厲聲呵斥。
侍衛垂首不肯離開,遊青碧微微有些怒意:“立刻給我出去!”
遊青碧甚少這樣,侍衛怕是真的惹惱了這位夫人,隻好應聲退下,卻也隻在離遊青碧三四米的地方,不肯再走。
女囚用隻能兩人聽見的聲音問:“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不記得在哪兒見過它,很熟悉,像……像是我的東西一樣。”
女囚看向遊青碧的眼神柔軟了起來,聲音也帶着些許的哽咽:“是東甯的。”
“東甯?”遊青碧凝神望着女囚,“東甯……是誰……”
女囚看向遊青碧,眼中滿是悲戚之色,先前超脫生死的無畏蕩然無存:“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