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春暖,後春寒。”
暮春時節,本已春暖花開,但這幾日淅淅瀝瀝又下了一場雪沫子,此刻碼頭風急天寒,剛剛靠岸的船隻上客人紛紛下船,縮着脖子抱着包袱小跑着住店的住店,吃飯的吃飯。
挑夫們麻利地上前攬客,剛結束了活的纖夫、船夫們則成群結隊地走到了碼頭邊上的街道,覓着那銷魂的香辣味,陸續走向了一家極大的食肆。
北靜王水溶一身青袍,輕衣簡從,打着扇子,站在了這家食肆門口,擡頭看着那食肆鋪大門兩旁的對聯。
門上橫批“人間煙火”,兩邊門聯一邊是“一鍋江海煮盡酸甜苦辣”;下聯是“四方賓朋嘗遍春夏秋冬”。
他輕笑了聲:“倒是俗得有些意思。”
他身旁的永昌驸馬笑道:“真不知你這好潔的人,怎的忽然想到來這俗地方吃東西,不過,這味道實在是香得厲害。”
水溶轉頭居高臨下又看了眼旁邊的三岔漕運碼頭,不遠處的河面上彙聚着成千上萬的漕船。
他舉步當頭邁步入内。
食肆分上下樓,進門就是一個大銅鍋,下邊燒着炭火,滾燒着紅亮的湯,散發着令人銷魂的味道。朱紅長櫃台占了小半個鋪子,裡面站着十數個夥計,櫃台上放着無數锃亮茶盤,茶盤上滿滿磊着各色新鮮蔬菜、肉片,每個茶盤前都有着簽子,寫着價錢。或三文,或五文不止。
負責迎客的夥計上來,一眼便已看出了這幾位聲勢不同常人,便往樓上雅間請。
二樓的雅間,設計得也有些意思,一面朝江,能看到外邊運河濤濤,千帆萬船。
另外一面槅子移開,能看到樓下大廳裡喧鬧着的客人。
永昌驸馬看了眼江水,轉頭看到水溶站在槅子邊往下看着大堂裡的客人:“是有認識的人嗎?”
水溶道:“倒沒有,隻是看看這世間百态。”
永昌驸馬道:“上來才發現,這家食肆店面倒是很大。能在這地方開食肆,怕是後邊有人吧。”
他也看到了下邊一色穿着黑色短打的一群壯漢,高聲說話,滿臉紅光。沒點勢力,這裡須站不住腳。
在京裡做生意,背後總得有人。
點的鴛鴦鍋子,一半花膠雞湯,一半菊花牛油麻辣鍋底,上了些牛肉、魚肉、猴頭菇等生肉和生菜。這邊上了葡萄冰酒來,斟在琉璃杯裡。
永昌驸馬舉了起來看了看那胭脂色一樣的酒色,詫異:“這家店,還真的有點東西啊?”這和貢品也不差什麼了。
水溶和他喝了幾杯甜滋滋的酒,看着下邊有賣花的小姑娘穿行着,一邊問:“公主今日又進宮了?”
永昌驸馬道:“是,太妃召她,說是今天有新戲。”他好奇在那火辣紅油的鍋裡燙了一片羊肉,放入嘴裡,一股濃烈的讓他舌頭生疼的火辣味湧上來。
他嘶的短促叫了一聲,然而很快那鹹鮮味迅速浮現在舌上,然後是醇厚到不可思議的牛油的香味。
他咂了咂嘴,将那塊肉咽下去,有些不可思議:“還真的是很不錯的味道……重油重鹽,難怪下邊那些力夫喜歡,外邊哪有油水這麼足味道這麼好吃的。”
水溶也一連吃了幾片牛肉,頰上被辛辣所刺激出薄紅,額頭上也沁出了一些細汗,卻仍然欲罷不能,他将一旁的牛奶拿起來喝了幾口,嘴唇上仍然通紅:“這一個店,每日能進出客人上千人,而且通宵達旦,什麼時候船靠岸,都能被這家店的香味吸引過來。”
永昌驸馬有些驚訝:“上千人?那這家店豈不是十分賺錢?真看不出來!”
水溶笑了聲:“可不是?看着都是些身無長物的力夫進進出出,誰能想到這店日進鬥金呢。”他要不是因為别的原因注意到了這家店,派人留心數了下每一日進出的客人,也萬想不到還有人做這窮無立錐之地的人的生意,竟然還能賺出花來。
誰說賈府無人啊。
永昌驸馬卻有些眼饞:“那若是我們也照着開這麼一家店……”
水溶輕笑:“你以為這些碼頭上别的店家沒仿着?就不是這個味。”
他輕輕拿着那勺子将紅豔豔的湯撈了起來問道:“你知道這裡裡頭有多少香料嗎?”
永昌驸馬道:“我剛才也正奇怪呢,似乎吃出了胡椒味,這胡椒不便宜啊。”
水溶歎息:“沒錯。”
他透過玻璃窗往下看了眼那些在凜冽的倒春寒風中仍然光着上身,穿着芒鞋的大笑着拿着肉串的力夫:“這樣貴重的胡椒、牛油,還有許多香料,用在那鍋底裡頭,一文錢一文錢的賣。”
他找了府醫和幾個大夫來試那味道,嘗出來肯定的就有十幾種香料,這樣的血本,這碼頭上哪裡有人舍得出?
賈琏,是怎麼控制成本的?
永昌驸馬卻是吃得開心了,接連又倒了幾杯酒:“這酒真不錯,一會兒買一些,進上,孝敬太上皇和太妃老人家去,老人家如今吃不得烈酒,這酒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