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後二十七年,四海升平。
申公豹在鹿童的幫助下,離開玉虛宮的地牢。
鹿童一路護送申公豹到達陳塘關。
心間縱使有濃濃的不舍,依舊選擇從懷中取出一隻黃白相間的玉竹節,交到申公豹手中:“這算是我還了他的命...師父。”
申公豹一怔。
他并未想到,鹿童居然在他面前對殺害申小豹的事情供認不諱,還喊他師父。
這...
申公豹心中震撼不已。
攥着那隻玉竹節,久久不能言。
鹿童轉過身去,背影依舊挺拔,但卻多了幾絲蕭索:“...師父,你對鹿童的恩情,鹿童一日不敢或忘。然...誰也未曾想到,無量仙翁的拐杖竟趁着其閉關,犯下如此滔天罪孽。我不敢說自己問心無愧,但在性命與同族之間,我懦弱地選擇了苟且偷生。此番...後會無期。”
仙鹿在鹿童身邊顯現。
鹿童單手按住仙鹿的頸部,一躍而起,穩穩地跨坐在仙鹿之上。
一絲留念也無。
驅策着仙鹿往前走去。
申公豹的耳邊,也當真回響起曾經敖丙的質問——魔丸,真的就是十惡不赦嗎?
眼睫顫顫。
最終也隻是背過身去,看着那一望無際的海,在心間想着。
師父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大師兄的拐杖魔化,就一點都沒有察覺嗎?
交予混元珠的時候,為何不将兩隻珠子分開呢?玉虛宮的寶貝無數,區區一個七彩寶蓮,又有什麼理由沒有多的?
玉液瓊漿,穿心咒,是否還隐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一切,都好像是嚴絲合縫的棋局。
還是跟封神榜有關嗎?
申公豹懷着疑惑,打開鹿童交予的玉竹節,朝着手心一倒,隻見金黃色的丸子迅速往他手中聚集了好幾顆。
仔細數數,竟然有七顆。
莫非...
申公豹不願想下去,隻覺得眼睛酸酸澀澀的。
就好像時間又回到了敖光讓他鎮守陳塘關的那天。
眼淚順着眼角落下。
哽咽着,還是吞下一粒由鹿童的心頭血淬煉而出的丹藥。
入口微澀。
就好像是鹿童的那一對鹿角,摸上去,仿佛枯樹枝。
而後便是甘甜。
但沖刷而下的甘甜,又怎麼抹殺得了心間的苦呢?
申公豹緩緩呼出一口氣,将藥丸收好。
前去了李靖夫婦的府邸。
借住七天。
待得傷勢徹底修複之後,才向李靖夫婦問起太乙和哪吒的情況。
大戰後,太乙去了金光洞,哪吒跟随而去。
後來,哪吒還是想要去看看世界。
太乙給乾坤圈加了一重禁制,才放了人走。
至于敖丙,說起來,李靖還是忍不住地感慨,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何這擰巴的不止他的兒子,敖丙也是一樣。
當時,敖光帶了敖丙走。
哪吒不相信,敖丙真就這麼走了。
從太陽升起,等到太陽落下,就連李靖都放棄了。
後來,李靖離開後,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隻是哪吒仿佛才是靈珠上了身,竟然乖得都有點不正常。
李靖擔心哪吒,想要問上一問。
但卻拿給太乙擋了。
無法,李靖也隻知道這些。
聽到李靖這麼說之後,申公豹心中自有計較。
與李靖告别之後,一躍而下,來到海中。
他十分熟知靈珠的氣息,循着氣息而去。
隻是,他也未曾想到,竟然這一路遊下來,差點沒把他給累死。
想着距離也近了,他索性先爬上一塊地去,歇一歇。
傷勢剛好,确實有些勉強。
歇息好後,朝着周圍仔細一看。
竟然...是蓬萊?
這...
若是如此,倒也确實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了。
申公豹索性借着這海外仙山的仙氣,歇了一晚,這才順着一隻暴風海眼,運足全身功法,下得——蓬萊之淵。
從海眼中走出,申公豹還有些狼狽。
隻得重新整理了着裝,才往前走去。
入目的,到處皆為雕梁畫棟。
亭台樓閣,流水小榭。
碧瓦雕甍,當真是頗為氣派。
想起敖丙自睜開眼睛開始,就沒有住過一天龍宮。
申公豹心裡,就隐隐地酸。
尤其,當敖光問敖丙,知道這是哪兒,的時候。
敖丙脫口而出,龍宮啊。
那時,他那顆被玉虛宮折磨得沒有一絲活氣的心,竟疼得在滴血。
他的徒弟,他還不知道嗎?
怎麼可能這麼傻白甜?
那話不過是說,有敖光在的地方,那就是家,就是龍宮。
然而,這樣的回答,卻得了敖光看似語氣平靜的訓斥。
他知道,敖光是希望敖丙有龍氣,有龍膽。
但這一切,對于這一條小龍來說,還是太殘酷了。
他那時,也慢慢發覺了,龍族鎮壓海底妖獸一事,應當另有玄機。
但這件事,他從未與敖光深談過。
他們彼此間的交易,隻是靈珠。
而且,這樣的交易,還是他提出來的。
籌碼已經給出,造化也隻能在人為。
緩步走進這美麗的建築群,到處璀璨的光芒,幾乎晃花了申公豹的眼。
心底裡想着,這可比玉虛宮強多了。
走着走着,遇見了一隻海膽巡邏隊,索性前去問問。
海膽告訴申公豹,敖丙應該在東宮,還特意指了路。
申公豹不難推測,他的事情,應該整個海族都知曉,心下倒是稍稍有了幾分歸家的暖意。
按照路線,往東宮而去。
隻見是一座相當氣派又巍峨的小城。
不知為何,申公豹竟有想哭的沖動。
他的徒兒,終于名正言順的成了這百鱗之長的太子,龍族的三太子!
這...
申公豹一時激動,心口都微微地泛着疼。
但現在,他管不了那麼多了,他要親眼看看,他的徒兒!
幾乎是腳步慌亂的,恨不得變作豹子狂奔。
東宮的守衛都愣了一瞬。
剛剛...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飛過去了?
哦~是太傅啊?那沒事了。
申公豹一路幾乎是橫沖直撞地往禦書房而去。
但遠遠地看見他的徒兒正端端正正地戴着冠,穿着白色裹服,坐在寬大的書桌前,認認真真寫下朱批的樣子,眼淚真的噴湧而出。
這是他夢見過多少次的樣子啊!
終于眼見為實了。
敖丙察覺到了那一抹熟悉的氣息,一擡眼,完全愣住,手中的朱筆也掉在書桌上,朱砂飛濺。
所以...
師父沒死嗎?
一瞬之間,巨大的驚喜将敖丙包圍。
什麼規矩,什麼儀容,全都可以扔了。
一把撐住書桌,站起身來,一路撒丫子跑出去。
見得那熟悉的面容,更是直接沖過去,将申公豹報個滿懷:“師父~我...我還以為你...”
任何話語在久别重逢面前都顯得過于蒼白。
申公豹也緊緊抱住這個數度失而複得的徒兒。
一瞬之間,仿佛整座東宮都褪去了色彩。
整個大海之中,隻剩了這麼一黑一白。
抱了許久,敖丙才撒開。
看着這位對他傾囊相授的老師,心間脹脹滿滿。
申公豹心頭當然也相當複雜。
再一看他這徒兒戴的冠冕,五色珠簾因着動作而搖晃,内搭立領金絲繡純白裡衣,中搭冰藍色珊瑚紋中衣,外搭白色金絲十二章裹服,都有些淩亂,忍不住地就雙手背在身後,斂着眉:“這...這...這成何何何體統?”
敖丙見得申公豹歸來,滿心滿眼的,都是欣喜,哪怕被說,也依舊笑盈盈地将衣衫理了理,确定妥帖之後,撚住裹服,雙膝跪下,朝着申公豹一拜而下:“徒兒敖丙,恭迎太傅歸來。”
申公豹一怔。
果然是...恢複昔日榮光了麼?
伸手将人撈起來。
一瞧,都與他差不多高了,心間也當真感慨,敖丙因為靈珠确實成熟得太快了。
如此...其實有違天道...
當初,敖光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同意他的方案的?
他隻知道,在那麼一場曠日持久的戰争中,敖光失去了發妻,失去了敖甲、敖乙。
敖丙的蛋殼上,還曾飛濺着溫熱的血。
壓下心間的起伏,申公豹正欲說些什麼,敖丙卻興緻勃勃地開口道:“師父,父王教了我許多。今日,我們師徒可否練練手?”
敖丙一旦開心的時候,眉眼間都是舒展的。
那麼一雙湛藍色的眼睛,仿佛上好的藍色珍珠,流光溢彩,情意深深。
申公豹大概屬于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下來。
再一次的,敖丙根本沒有規矩的,跟申公豹說一聲,等等,就立刻消失不見。
換了身精幹的衣衫,來到申公豹面前。
與以前敖丙穿的一樣,但卻換成了一件深藍色的高領裡衣,隐隐繡着金絲祥雲紋,外間白袍,卻裹了深藍色金色環紋束袖。
頭上的冠冕也拆了去,一個銀色九龍飛天冠,将那一頭藍紫色的頭發全部束起。
縱使沒有像敖光一樣,一身铠甲,但敖丙身上卻已經透出了孤傲和威儀,以及幾分将領的氣勢。
若是敖光再年輕個幾千歲,應該就是現在敖丙這般模樣吧。
申公豹心中當真為他的徒兒長成這般,感到無比的驕傲。
随着敖丙前往一處極為空曠的海域之後,兩邊都擺好了架勢。
敖丙手中,盤龍冰錘一瞬凝結。
申公豹手中的雷公鞭,也寒光凜冽。
不過是必勝的眼神一碰,火光電石之間,兩者就纏鬥到一起。
冰晶四濺。
火光輕閃。
數十個回合之後,以申公豹甩出二裡地去,結束了這麼一場“練練”。
敖丙收了盤龍冰錘,疾奔而去。
跪在申公豹面前,還像是那個剛剛拜師的孩子,慌亂急切都出現在那張臉上:“師父,你沒事吧?”
申公豹也沒想到,敖丙竟然成長到了這等地步,竟生生中傷他七處骨節。
他是拿了全力出來。
而看敖丙的樣子,可能僅有三到四成力左右。
而且,他這徒兒還相當善良地在盤龍冰錘外面裹了一層氣,否則,他這會兒都該變成棒棒豹了。
申公豹忍着疼,擡手按在敖丙的肩頭:“沒...沒事。”
敖丙一聽,也不相信。
正要說些什麼,一電鳗閃現在兩人身邊,迅速右手撫左肩,道:“啟禀太子,兵部有找。”
敖丙所有表情都收了去,擡眼看向電鳗:“本宮這就去。替本宮送太傅回東宮,遣鮑太醫來為太傅看傷。”
垂下眼,看向申公豹,擡手一揖:“還請師父移駕東宮養傷,徒兒去去就來。”
言罷,一拜後,立刻就走。
申公豹隻來得及看見敖丙的衣角,手掌下都好像還是敖丙尚未散去的餘溫。
電鳗上前,将申公豹扶起來,移駕回宮。
***
金光洞。
太乙正癱在房脊上,享受這蜀地難得的陽光。
卻有不長眼的,要來打攪。
哪吒被混天绫扶着,但還是踉踉跄跄的,連風火輪都使不了,還得是混天绫将風火輪抵在哪吒腳下,将人帶回來。
火尖槍肯定是随主人,成了精的。
直接把太乙從房脊上挑下地。
摔得個頭昏眼花。
太乙爬起來,正要發作,卻見得哪吒一副虛弱模樣,眨了眨眼。
這個瓜娃子撒子情況?
啷個整成這個鬼迷日眼的樣子了?
爬起來,将人扶住:“你這是爪子了?拿給敖丙那小子給揍了?”
哪吒覺得,在這麼一刻想要擡起嘴角來,都好難。
想要回答太乙,卻眼前一黑,整個人全部壓在太乙身上。
太乙直接被哪吒給壓在地上,再度摔一次。
這過于離譜。
無法,太乙隻得指揮混天绫将哪吒扶進房間躺好。
他抓過風火輪,變作飛天豬。
從飛天豬的眼睛裡,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當初哪吒告訴他,其還是想要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一者确實有這個意思,二者就是感覺到重塑的身體似乎有些不對勁,不敢留在太乙身邊,讓太乙瞧出來。因為哪吒隐隐感覺到,産生這個情況的原因,其實就跟魔丸以及靈珠有關系。
天雷,那麼窮兇極惡,完全毀了哪吒和敖丙本身的身體。
就剩下一縷魂了。
重塑之後,敖丙再次失去用藕粉做的身體。
又再度擁有身體。
之後,經過三昧真火,哪吒重塑。
通過混元珠這個介質,敖丙化解穿心咒,身體也得到重塑。
在這之後,敖丙最終還是跟着敖光走了。
縱使其實哪吒也很舍不得。
但也在那時發覺,其對敖丙的舍不得是複雜的。
确實有陪其踢毽子帶來的歡樂。
敖丙送其海螺時候的欣喜。
有敖丙在糾結之後,還是願意來陪其過生日的感動。
但這些,僅僅隻建立在敖丙這條龍和哪吒這個人的基礎之上。
随着事情的不斷發生,一切早已不複當初那麼簡單。
面對敖丙的選擇,哪吒也懂事了,知道敖丙的身不由己以及肩上的責任,再也不會像曾經一樣的無理取鬧,胡攪蠻纏。
當然隻能放手。
但也不忘告訴敖丙,若是不開心了,若是覺得累了,可以來找其。
無論如何,撇開混元珠一事,他們也是同生死共患難的朋友,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敖丙也與哪吒擊掌為盟。
在遊山玩水中,藕粉經過三昧真火的灼燒,當然不會再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哪吒在非常緩慢地感受到了其的魂魄好像在衰弱。
這...
很奇怪。
然而,也确實發生了。
哪吒也一直都在去追尋這個答案。
然而,未等得到答案,卻在今日猛然間面若金紙,呼吸不暢,更加覺得仿佛三魂七魄都要分崩離析,這才讓混天绫帶着其來到金光洞。
太乙松開手,去了房間,為哪吒仔細探查一番。
然而,探查的結果,卻令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球了~
完球了~
要遭拿給師尊弄去給法寶掃灰了喲~
趕緊定了定神。
心頭七上八下的一盤算,瞬間師尊的意思就領會了個七八分。
爬起來,給乾坤圈的禁制解除。
壓制減小,哪吒瞬間臉色就好了點,人也跟着醒過來:“師父...我這是...”
太乙雙手叉腰:“閉嘴!好好給我呆在這兒,要敢亂跑一步,小心你娃的腿!”
飛天豬湊了過來。
太乙拍拍飛天豬的腦袋:“好好看到人,别讓他亂跑~萬一死翹翹了,沒得人救得了他,曉得了不?”
飛天豬點點頭。
這下,太乙才安心地去拿了拂塵。
但又還是有些擔心哪吒那個性子,隻能甩個法術,把整個金光洞給罩住。
省得他家這個瓜娃子,一個激動,真魂飛魄散了,這世上也要出一個完美殺人機器了喲~
又一想敖光那個塊頭,還是搖身一變,變作個高挑的男道士比較好。
至于這個□□麼...
一想起之前的誤會,太乙的腦瓜皮也有點痛。
痛定思痛,還是别用□□了。
現在,這敖光可是整個海洋的霸主,以後封神榜的事情還得靠他呢,真惹不起~
匆匆趕往蓬萊。
剛從海眼走出來,太乙精神一震。
鹿童這個娃娃确實聰明哈~
終于把那個爛樹藤的根系給鏟得幹幹淨淨了哈~
要不然,豹豹哪能出得來?
也是辛苦這個娃娃了喲~
确實是沒有白疼這個娃娃~
太乙循着申公豹的氣息而去,小心地避開那些海鮮。
等着差不多摸到東宮的時候,才發覺申公豹受了傷,而且還是敖丙幹的。
懵了一懵。
不會吧?
這麼乖的娃兒還會欺師滅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