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風靈魂,這代表着那是抛去一切冗餘的精粹。
他索性放松了身體,任由海底的暗浪将他送到父王身邊。
但最終,暗浪卻把他送到了一口海眼的旁邊。
他當然知道海底是有海眼的。
但還沒有親眼見過。
化作人身。
好生看看。
這口海眼,比海水的顔色要深很多,是幽藍色,伴着似碎星一樣的銀色,緩緩在往中間旋轉。
很好看。
如夢似幻的。
非常像夏天的夜空。
看着看着,他好像就失了魂兒。
咚一下,跳進去。
雖然明知道海眼是海洋中的神秘存在。
往往伴随着不可預知的風險。
但就還是毫無設防地跳進去。
越是往下沉去,周遭的顔色越來越淺。
幾近冰藍色。
這...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裡舒服極了。
而且,好像身體還得到滋養,對功力有一點點提升。
竟然...
若是如此,豈不是可以讓所有族人都來泡一泡咯~
但這裡面好冷啊~
那些族人能夠受得了麼?
就連他都受不了。
趕緊往上遊去。
爬到距離海眼遠一點的地方,背對着海眼,縮成一團,搓着胳膊。
他也擔心,再看到海眼,又跳下去。
他可受不了了。
他渾身上下都是冰霜,還源源不斷地增加。
很快,他都像是被埋進了雪堆裡。
漸漸地,意識開始模糊。
但能夠感覺到身體正調整成盤腿的坐姿,雙手交疊,掌心向上。
置于丹田。
他好像逐漸進入了虛空之中。
虛空中,到處都是七彩祥雲。
好生漂亮。
他想要伸手摸一摸,卻根本摸不到。
遠遠的,有一座白色的宮殿。
周遭厚重的白雲環繞。
好生威嚴。
他覺得,那個地方好美,好白,好想親近。
但就不知道為什麼,半天都走不過去。
走着走着,他再沒有意識。
等着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身上的霜已經不存在了。
暗暗感受一下,身體竟頗為通泰。
他想了想,很可能是因為他主修冰系,所以才會在冥冥之中來到這裡。
既然對功力提升有好處,那拿着就是。
左右這海洋的資源那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但父王他們...
诶~
竟然在這附近嗎?
他一骨碌爬起來,正準備前去,卻又一時躊躇起來。
他見到父王的話,應該怎麼說呢?
是父王選擇放手的啊~
這...
他糾結幾許,還是覺得,父王放手是被迫的,肯定是不想讓他傷心。
父王很疼他。
那麼,他就更不能讓父王傷心了。
他讓父王經曆了兩度喪子,簡直罪過就是罄竹難書。
此番回到父王身邊,不僅僅要好好認罪,哪怕父王責罰,也不能退縮,也要拿出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做事,本來就對不起所有的族人,從今之後,絕不能再對不起他們一分!
族人...
萬龍甲...
他當時太過沖動。
否則,也不會造成這麼多的變故。
當初,父王那麼擔心他,覺得他有萬龍甲就能夠抵禦傷害,就能夠保護他。
畢竟,是天雷要摧毀魔丸。
而他要做救世主。
天雷能量巨大。
他對于龍族那漫長的壽命而言,實在太小。
父王擔心他。
這才...
當時,父王是讓全體龍族拔下最堅硬的甲片給他。
他内心瘋狂地嘶吼着不要。
但他阻止不了萬龍之主的決定。
眼睜睜地看着,父王用尖利的勾爪抓住最堅硬的鱗片,還是兩片,疼得勾爪都在抖,卻還是沒有任何猶豫地撕扯下來。
純種龍族尊貴的金黃色血液,灼傷了他的眼,燙壞了他的心,撕碎了他的靈魂。
就是這樣的情深義重,父母為子女長遠計,他卻...
如此,便讓他日日遭受這撕扯之痛,向族人們贖罪吧~
撩開袖子。
一隻手變作勾爪。
正準備将另外一隻手臂變作龍爪,卻忽而腦中炸開一道晴天霹靂——你,還有龍鱗嗎?
他頓時愣住。
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他現在的身體是藕粉所做,哪裡來的龍鱗?
所以...就連贖罪的機會都是奢望嗎?
他不知道那時發生了什麼,一抹尖銳的劇痛自手臂紮入腦中。
令他連站都站不住。
一個踉跄,跌坐在地。
疼得渾身都在抖。
張開嘴,想要喊都喊不出來。
隻能拼命地喘息着。
身,心,靈魂,都隻有一個字——痛!
太痛了~
當初是不是父王也那麼痛?
是不是族人們也那麼痛?
敖丙,你真是個罪人!
尖銳的痛稍緩。
但這并不能阻止身體本身的應激。
仍舊抖得厲害。
且也在這種應激中,一隻手捂着被拔了龍鱗的地方。
疼啊~
都不知道緩了多久,才稍微好點。
他簡直不能想象,當初的父王那麼強悍都會因為拔鱗片疼得爪子都在抖是有多疼。
他根本還不了萬一。
緩緩呼出幾口氣。
他終于稍微能夠集中一點精神了。
目光,當然也被地上一塊藍紫色的龍鱗奪去了注意。
他還沒有經過天雷的時候,龍身上的鱗片就是這個顔色。
鱗片根部擴散至中心的,是帶着珠光的白。
逐步自中心向外擴散的,是極為清淡的藍紫色。
到了鱗片最邊緣的,就是正經八百的藍紫色。
他的鬃毛是藍紫色。
所以,他的頭發也是藍紫色。
父王并不是因為年紀大了才是一頭白發。
而是因為父王龍身的鬃毛是白色,如此才是一頭白發。
所以...
他真的把鱗片拔下來了?
他伸出手去,将那片龍鱗拿起來,仔細看了看。
确實是他在天雷之前的那種鱗片。
那之前又發生了什麼呢?
藕粉做的身體,不會再有任何東西。
所以,作為純種龍的金黃色血液也沒有飙出來。
他按圖索骥。
撩開袖子,找到方才發生劇痛的那個地方。
就這麼看,看不出來什麼。
他索性就用指尖按了按。
疼痛的餘韻一下就突襲他的腦海。
他連忙就捂着手臂,根本就緩不過來那種痛感。
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氣。
往痛疼最重的地方挪遠了些。
再用指尖一按。
诶?
竟然龍鱗浮現出來了!
這...
若是如此,那便是正好。
不僅僅能夠拔下鱗片,還能夠不出血,惹不了任何生疑。
而且,确實和那些族人們一樣,缺了龍鱗的地方,就是鱗片包裹下的龍身。
這樣,就讓他日日都拔下一塊,積攢夠一萬片,向他的族人們認罪吧。
他将鱗片揣進懷中,站起身來。
将要說的話,在心頭搓撚幾圈。
理了理衣衫,往父王所在的方向而去。
那個時候,應該父王都做好了安排。
族人們該幹嘛幹嘛。
父王一個,遠遠地站着。
父王的面前有一塊很大的岩石,父王正拿着什麼,在上面寫寫畫畫的。
他遊過去,距離父王三步遠停下。
撩袍跪下。
将準備好的話,一一說出。
估計那時父王确實沒有料到他會去而複返,愣了好久。
但還是願意接納他的回歸。
也願意讓他承擔一些族中的事務。
他感激不盡。
他求知若渴。
他盡心竭力。
等着整座王城以及周邊的四座大城拔地而起之後,龍族和海妖都有了栖身之地。
他也做了海族的三太子,做了龍族的三太子,做了東海龍王的三太子。
父王為他舉行了盛大的儀式,确認他的身份。
他也逐步接過父王手中的重擔,真正為族人鞠躬盡瘁。
關于天元鼎之事,他确實心間疑問。
也曾在建城之時,向父王問過。
但父王卻諱莫如深。
他隻能告罪離開。
直到姑姑歸來,他才知那一切緣由。
但可能都還有未盡之處。
不過,他相信,父王沒有說的事情,一定有父王的考量。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着。
每一天都要好多事要忙。
每一天都很充實。
但不知為何,總覺得胸腔的深處好生荒蕪。
每一日和父王一起用餐。
這是獨屬于他們的時候。
一旦想起父王拔下鱗片時候的痛,他總覺得,他是在吸食父王的血肉。
痛徹心扉,也彌補不了。
隻能多做一點,再多做一點。
現在沒有做的機會了。
他...
敖丙深切地歎了口氣。
他現在很迷茫。
縱使覺得父王說的是對的,可他現在什麼都不能做了,又該怎麼辦?
難道真的要混吃等死嗎?
敖丙将臉埋入掌中。
突然,敖丙昂起頭來。
仔細看看手臂,再看看奶白色的浴湯所映照出來的他的臉。
完了!
他的魂體怎麼會浮現出來?
這...
所以,剛剛父王明明還好好的,卻突然面色陰沉下來,是看到了他龍鱗所剩無幾的樣子?!
天呐!
這這這...
該怎麼辦?
他該怎麼向父王解釋?
難道說他是受虐狂嗎?
這...
天呐!
誰能想到會出這種岔子?
父王見到,豈不是心都在滴血?
他之前可是真實地在父王的懷中魂入天地啊!
這...
而且,這鱗片被拔了之後,魂體坑坑窪窪的,比蟾蜍都醜,也不知...
敖丙突然感到事态過于嚴重,以緻于CPU都要燒幹了,都根本想不到可以解決的辦法。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充斥在敖丙的腦中。
良久,敖丙歎了口氣。
還能怎麼辦?
隻能攤牌。
否則,隻會讓事情越來越糟。
抹了一把臉,敖丙從浴池中走出。
既然是沒有辦法逃避的,那就勇敢的面對。
父王那麼溫柔,也那麼心疼他,肯定能夠理解他的。
他年紀還那麼小,哪裡承受得起這些事情?
敖丙在心頭暗暗地加油打氣。
但卻掩蓋不了,身體的顫抖。
取過布巾,将身上的水珠擦幹。
敖丙親眼見到,他魂體的模樣消失了。
敖丙看看手中的布巾,再看看那奶白色的浴湯,立刻意識到他的父王當真好手段。
所有的一切安排完全超過他的估計,每一件事情發生的轉折點又頗為密集,直接導緻他的CPU卡死。
立刻掉進這‘既然陷阱’。
這浴湯...
也應該是玉虛宮的東西。
否則,靈珠的樣子怎麼可能浮現得出來?
此事,隻有他能控制。
如此,豈不是師父的手筆?
今日,他僅僅和師父接觸過。
其他族人也好,蝦兵蟹将也好,與他見面相隔的時間都不長,也不知道他現在的身體是藕粉做的,所以縱使他的身體有什麼變化,這些位也是不會知道的。
但師父...又是怎麼感覺到的?
難道是因為當初在把靈珠拿給父王之前,還仔細觀察過靈珠嗎?
所以他的氣息和靈珠的氣息能夠迅速分辨?
但...師父這樣做,有什麼動機呢?
按照師父的思維模式,豈不是他這樣做,才是正常的,才是對的,才是對族人負責的?
這...
但是,之前他一直都懷疑師父死于非命。
今日對戰的時候,也發現師父有些弱勢。
鮑太醫也确定了這些事情。
加上,師父對于取得玉液瓊漿的看法是通過正規途徑獲得。
玉虛宮中的東西哪裡那麼好得到?
還就是為了讓他的魂體浮現出來?
如此說來,這應該是師伯的手筆才對。
師父遠遠沒有師伯那麼受到天尊的寵愛。
玉虛宮的珍寶庫,說難聽點,純粹就是随時都為師伯打開大門。
那麼,師伯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且若是這一切都是父王設局,豈不是早就知道他拔鱗片的事?
這...
敖丙總感覺事情不太對勁。
但确實也有些千頭萬緒的。
這個時候,當然也隻能分個優先級。
事實如此,先認錯才對。
想個明白,敖丙迅速穿好睡衣,又将及腰的長發從睡衣之中撈出來理了理,正準備去找敖光,這步子卻邁不出去了。
等會兒!
父王給他準備的,是什麼睡衣啊?
跟父王的一模一樣不說,隻是顔色不同,他的是白色的,滾邊則是藍紫色,居然胸前到腹間的這些地方,全是露出來的?
這這這...
也太羞恥了些吧?
尤其,他這胸膛單薄得很,估計都隻有一指厚的肉。
哪像父王的胸膛,飽滿勁道。
一比之下,絕對相形見绌啊!
哎呀~
羞死了~
父王這是要幹什麼呀!
敖丙打算再把衣服裹一裹,這樣露出來的地方也少點。
但衣服都好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沒有一點餘量。
糟糕的是,父王穿的黑色還稍微好點,這白色若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那是幾乎半透的呀~
敖丙再一次變作了混天绫。
這步子都不知道是怎麼邁出去的。
來到寝殿。
敖丙遠遠地就看見敖光坐在東側的王座上。
一隻手的手肘搭在扶手上,又用手撐住額角。
另一隻手就松松搭在扶手上。
看上去像是等他等了很久,都忍不住地睡着了。
但他知道,父王肯定沒有睡。
夜明珠在一旁盡職地發着柔潤的光。
父王的臉卻幾乎埋藏在陰影之下。
敖丙頓時猶如掉進了那個海眼。
绯紅的臉,一下煞白。
整個人也似乎在這一刻變作了冰棍兒。
此時,早已打好的腹稿,頓時形同虛設。
他哪裡還說得出一個字?
隻能走過去,跪在冰涼的地上,等候聖裁。
敖光早就聽見了敖丙光腳踩在地上,每走一步的聲音。
心中微動。
這孩子到底怎麼回事?
連鞋子都不穿。
生了病該怎麼辦?
其實,關于拔龍鱗一事,他在最初聽到太乙那麼說的時候,甚至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玄幻的。
他想不到,敖丙可以瘋成這個樣子。
甲兒乙兒向來懂事,從不會讓他有這麼操心。
且這兩個孩子一直都知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從來不會搞得傷痕累累。
受了傷,也會第一時間去找太醫看診。
遵照醫囑養病。
從來沒有什麼偷偷把藥倒掉的時候。
姜氏溫柔大方。
對甲兒乙兒的教育也很好。
甲兒乙兒也在他和姜氏的共同努力之下,成長得頂天立地。
他一直為這兩個孩子驕傲。
在那些事情還沒有發生之前,他曾想過,若他再有孩子,便不再讓其擔負屬于龍王的責任,隻要做一隻享受他和姜氏寵愛的乖崽就行。
他甚至還想過,他要怎麼來逗一逗這個乖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