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光随手拿過王座一側高幾上放着的白底金色勾邊的蚌殼,起身來到敖丙面前,隔着恰當的一步遠,将手中的蚌殼遞到敖丙面前:“打開看看~這是父王送你的禮物~”
敖丙渾身徹底僵住。
父王這是...
都不生氣嗎?
可之前臉色那麼難看,又作何解?
難道真的如他猜測的那樣,父王理解,覺得這件事再追索也沒什麼意義,就不怪他了?
可這...可能嗎?
專門設了局讓他魂體的樣子顯現出來,把這件事曝光在陽光底下,就是為了什麼也不做嗎?
沉水龍涎香,仿若一層薄膜被敖光控制着,環繞在敖丙周身。
都是能夠肉眼可見的,敖丙稍微放松了些。
敖丙思來想去,都覺得這件事很迷。
隻能暫且接過蚌殼,緩緩打開。
隻見蚌殼裡放着的是一堆像釘子一樣的東西。
純白色的。
目測有點粗糙。
長度有一寸半。
其中一頭的寬度應該有八厘珠那麼大。
另外一頭的寬度可能連頭發絲那麼細都不如。
整體呈現逐步變細的樣子。
以最中間的位置為節點。
靠近細的那頭是螺旋狀逐漸勻速變細。
靠近粗的那頭是八棱狀先緩慢變粗,再迅速變粗。
取的是四等分點。
沉水龍涎香一下迅速變薄。
敖丙瞅着這堆東西,是真的不明白敖光為什麼說這個是禮物,也不知道敖光為什麼要送,索性直言問出來:“父王,這是做什麼用的?送給丙兒作甚?”
敖光從蚌殼裡取出一枚‘釘子’,又将蚌殼緩緩合上。
從敖丙手中拿過蚌殼,反手往高幾那方一擲。
蚌殼穩穩落在原處。
敖光拿過敖丙的右手,将‘釘子’放在敖丙食指和中指的縫隙之間,讓敖丙夾着,再把敖丙的拇指放在‘釘子’的釘頭上,确認敖丙拿穩之後,再把敖丙的手放到他的心口附近。
敖光當初扯下鱗片的位置,于龍身是在上腹部。
但在人身,則是在胸口的位置。
卻避開了龍心。
敖光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他胸口上膚色相對要深一些地方。
那就是他拔了龍鱗之後,化作人身之時,會顯現出來的痕迹。
敖光的大手将敖丙的小手堅實地裹住,看似松松馳馳,卻隐隐含着萬鈞之壓。
敖光把‘釘子’尖銳的那頭若即若離地貼着膚色相對較深的心口,仿佛是在說着什麼無關緊要之事:“丙兒該不會以為龍族之中沒有酷刑吧?這是‘銷魂穿骨釘’。那些犯了不可饒恕之罪的龍族成員都會被鑿入它,痛不欲生的同時,也能刺穿魂魄。日日一顆,釘上七顆,‘七星龍淵陣’就會啟動。折磨七七四十九天,骨頭逐漸腐化變碎,魂飛魄散。整條龍化作中心一灘骨血濃漿,外表卻依舊鮮活如初。擡去凍好,挂在城樓上,就是最好以儆效尤的材料。”
微微垂下頭,緩緩地把‘釘子’往他這方推:“父王不是丙兒的依靠,沒在丙兒痛苦的時候陪伴丙兒,也沒在丙兒做錯事的時候及時制止,父王犯下了滔天罪孽,不可饒恕。”
絲絲金黃色的血液順着海水緩緩遊弋:“這畢竟是家事,自然該由丙兒來行刑。當初,父王是擔心你去完成那麼一項任務會受傷,但也是從帝王角度的要把使命必達作為軍令狀根植于你的身體,你的靈魂,你的心。父王是用族人包括父王最堅硬的鱗片,打斷你的骨節,壓斷你的脊梁,重造你的魂靈。作為帝王,父王沒有任何錯。作為父親,這樣的罪過罄~竹~難~書~”
敖光死死握着敖丙的手,不斷地把‘釘子’往他體内推。
敖丙想掙,根本掙不開。
慌亂地想要抽回手,但就是抽不回。
還在不斷地制造着罪孽。
敖丙慌了,徹底的慌了,幾乎是語無倫次的:“父王,不要!父王,你放手!你是丙兒的父親,你是丙兒的依靠!别!這是刑具啊!父王,你不要這樣!你說什麼,丙兒就聽什麼,行嗎?不要啊!父王你不是很愛丙兒嗎?不是很珍惜現在僅存的唯一一個孩子嗎?那就不要這樣做啦!丙兒錯了~丙兒錯了~父王不要啊~這會要命的~天元鼎一戰,父王本就受了内傷,就算養了那麼多年,又好了幾分?父王求你了,放手啊!”
敖丙幾乎是聲淚俱下。
一隻手,想辦法抽回來。
一隻手去扒拉敖光的鐵鉗。
但根本就撼動不了一分。
敖丙捶着敖光的肩,哭得都要破音:“父王!你松手啊!不可!”
此時,釘子已經進了一半。
敖光的臉色明顯衰敗,但卻不會做任何讓步:“父王不會放手!這是父王制造的罪孽,理應由父王來償還。隻是可惜,隻能償還七次。”
擡手輕輕撫摸着敖丙的腦袋,臉上也許是釋然:“丙兒成長得很優秀,能夠獨當一面,父王很欣慰。以後的路,就靠丙兒自己走了~”
敖丙瘋狂地搖着頭:“父王,不要~丙兒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做不好~還要父王教導~父王,你放手好不好?你真的舍得離開丙兒嗎?你不在了,要丙兒怎麼辦?丙兒都已經沒有娘親了,你還要剝奪丙兒的父親嗎?父王,丙兒錯了~不該拔龍鱗~丙兒以後再也不拔龍鱗了,好不好?父王放手啊!”
或許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敖丙立刻跪下,但卻因彼此間的身高差距,幾乎都隻能勉強膝蓋觸地,手臂被繃得筆直:“父王,丙兒跪下來求你了,成嗎?不要這樣好不好?”
此時,敖丙覺得,他好無助。
就像當時他無法阻止敖光要給他萬龍甲一樣的無助。
他根本想象不到,情緒那麼穩定的父王,竟然是這麼瘋狂。
顯然的,‘釘子’肯定會帶來難以想象的痛楚。
敖光的手一頓,但捏住敖丙手的力道卻加重了很多,好像都要把敖丙的手捏碎。
敖丙一凜。
趕忙趁着這個時候,再度抽手,想要脫離桎梏。
但卻沒想到一扯,根本沒把手抽開,卻将敖光一把扯了下來。
導緻父子倆雙雙摔在地上。
敖丙一下仰躺在地。
敖光則一下往下俯卧。
但都好像要失了魂的眼中,卻依舊隻有敖丙的身影,愣是一手按在敖丙肩側的地闆上,沒有一點壓到敖丙。
隻是由此‘釘子’被猛然往身體内紮了一部分。
敖光眼睛一下睜大。
沒有辦法閉上的嘴,絲絲縷縷地飄蕩出金色的血。
也許是太痛了,敖光的臉色更加難看,甚至龍角上的紅線都黯淡了不少。
敖光強撐着對敖丙擠出一個笑,聲音卻已經全部啞了:“丙兒,哪吒雖然脾氣暴躁一點就炸,但對人仗義是非分明,值得依靠。你們糾纏千年,本也該在一起。但他是人族,沒有辦法長期生活在深海。父王那裡還有一顆‘避潮珠’,不會對魔丸有影響,但卻可以讓他長期與你住在深海。父王錯得太離譜了,還剝奪你的權力。方才,父王已經寫好遺诏了,就放在大殿的橫梁之上。待父王殡天,就讓殷麗取下來宣讀。到那時,你就是名正言順的東海龍王。印件和兵符,你知道放在哪裡的。”
眼睛已經沒有了焦點,氣若遊絲,卻斬釘截鐵:“丙兒,父王愛你。”
極快地幾乎是用掌力将‘釘子’徹底按進體内。
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塌。
敖丙被壓得動憚不得。
鼻尖遊蕩着濃郁的血腥味。
沉水龍涎香變得死氣沉沉。
敖丙想要放聲大哭,但卻再也哭不出來。
他根本想不到,父王瘋成這個樣子了。
他該怎麼辦啊?
***
金光洞。
還很虛弱的哪吒竟忽然翻身坐起。
就陪在一旁喝着小酒的太乙,放下酒杯,來到床邊,一把将人按下去:“你這個娃兒又發撒子神經?趕緊躺下切~”
哪吒将太乙的手一下揮開,又坐起來:“師父,在敖丙身上發生了什麼?怎麼我感覺我好像好了不少?”
太乙眼珠子一轉,極為難得的,覺得他這個大腹便便的樣子有點子糟糕,變了個中年男子的模樣,在床邊坐下來:“得到愛了,自然靈珠的殺伐屬性就弱化下去了。靈珠魔丸本身相伴相生。其中一方力量強大,就會壓制另外一邊。你的虛弱不是突然之間發生的。這跟敖丙心有介懷,每天拔下一塊龍鱗有關。其實,你們被天雷毀去原身之後,藕粉隻是給你們一個形體的東西,内在确實是你們本身的魂靈。靈珠魔丸最開始都是氣。融入你們的身體,實際是融入你們的魂魄。如此,就帶來,你們到底是誰控制誰的關系。内心的強大堅韌,帶來對無上力量正向地掌控。但反之,就會是被掌控。敖丙的魂體就是龍,不是你看到的人形的樣子。敖丙的人形是被靈珠催化的結果。所以,他每拔下一片龍鱗,相當于對内在否認敖丙的存在。靈珠就會趁機占有缺失的地方。易有兩極,相互轉化。任何事物都有循環轉化之理。當靈珠的力量強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它不會繼續按照以前的速度強大下去,會轉化到對魔丸的迅速衰弱上來。若對魔丸的迅速衰弱坐視不理,且不對靈珠的繼續強大加以幹預,那麼就會産生陰盛陽滅之狀。到時候,恐怕你就會徹底魂飛魄散,魔丸的魔氣也會跟着重新歸于天地之間。敖丙,不,應該說是靈珠,失去制衡,就會成為一個大殺器,比你恐怖得多。且因為沒有具體的操控者,靈珠将變作冷血無情毫無意識的大殺器。引發三界動蕩,都是可能的。尤其,這個時候,靈珠會自行煉化那個藕粉身體,成就金光不壞之身,刀槍不入。甚至還會反彈傷害。可能沒誰能夠制住。老祖可能都會頭疼。”
哪吒倒是不難猜測:“所以你之前是去東海了?”
太乙也不瞞着:“是。你突然之間那麼虛弱,按說不大可能,我猜就是敖丙出問題了。結果,問題已經大到快要沒有辦法解決了。他還剩一百四十五片龍鱗。再拔下去,就沒得敖丙這個人了。”
哪吒歎了口氣:“嗨~以前你們還嫌我脾氣不好,一點就炸,也不看看這個才是悶聲作大死的~”
太乙小小翻了個白眼:“你倆半斤八兩,謝謝~”
哪吒覺得,這屬于太乙偏心:“師父,我可還沒忘記,有些人說相貌堂堂的那個,才是他教的哈~”
太乙郁悶。
這臭小子太讨厭了。
哪吒盤腿而坐,倒是有點好奇:“你說敖丙得到愛了,阻止了情況的進一步發展,所以他這是對誰暗戀到這種地步,竟然就這麼短短的時間就搞定了?”
太乙覺得,還是應該給這個皮猴子億點點轟炸和震撼,才能讓這臭小子長個記性,别惹他:“他爹!”
哪吒戰略後撤:“師父,我勸你善良~”
太乙簡直嫌棄:“謝謝,這是正确答案。”
哪吒往前探了探身子:“師父,我覺得你是在逗我~”
太乙終于忍不住,翻了個特别大的白眼:“人家是龍,又不是人,沒得你們人那些亂七糟八的同姓不婚撒子的。龍族因為壽命長久,就有孕育子嗣艱難這個問題。為了族群的擴展,彼此間的關系也比較混亂。龍本身是獸,就崇尚那種非常原始的野性美。敖光是龍族的族長,人形長相俊美,龍形又健碩,體型龐大。就會是那些龍眼中,最好的配偶。再加上龍族父子,母女等等,都可以纏尾,所以能夠喜歡也很正常,又不是喜歡就非要孕育子嗣。這是獸性在自然之下的一種對強者的崇拜和對強者的敬畏。”
哪吒摸摸下巴:“好像也是啊~他對我,就是哄一下,要不然就是那種純粹誇贊了相當于沒誇贊的。但對他爹,确實是比較仰慕的,眼神都能拉絲了~我也是第一次見他哭,竟然是在他爹懷裡。第一次覺得他好嬌~但揍我的時候,我可一次都沒發覺他嬌,反而覺得他是殺神。總之,我是不能想象,我在我爹懷裡哭成他那個樣子~”
太乙實在無語:“就你現在這樣,被敖光抱,你也嬌~”
哪吒忽而一拍床面:“說起來,好像就老龍王沒遭冰錘爆頭,飛腿連環踢了吧?敖丙惹急了,真挺恐怖的。”
太乙狐疑地打量着哪吒:“你這是想要他倆掐?”
哪吒笑笑:“我也總該報一報遭踢的仇吧~再說,咱倆都遭過,你難道就沒點兒想法?”
太乙撇撇嘴:“我還真沒得這個想法~我現在隻希望敖光能夠搞快點,不僅僅抑制靈珠力量強大的進程,還能夠快點兒把敖丙拿下。否則,這個小瘋子沒得個籠頭給他套起,我看我能少活幾百歲!”
哪吒伸手戳戳太乙的肩頭:“你那麼急,給他們整點兒好東西就是了啊~在這兒犯什麼嘀咕?”
太乙真覺得,哪吒屬于過于直男,以及過于腦子簡單:“謝謝~龍族要相互喜歡,才會纏尾巴。要不然就是耍流氓~敖丙從蛋殼裡爬出來,到現在,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真實被敖光肢體接觸的時候,不超過五次。你告訴我,這種情況,咋個搞?孩子生下來,如果父母不給夠愛撫,孩子長大了就容易性格獨立,不願意向親近的人講述内心的感受,也比較難以和身邊的人建立情感聯系。在這種情況下,強行去突破彼此間的界限,很有可能會讓人應激,做出些更讓人沒法理解的事情來。”
哪吒有一瞬的錯愕。
想起他和敖丙的接觸,不得不說,他這個師父确實看得清楚:“是啊~不管出撒子事,他都是個單槍匹馬去幹的。每次都要我提議合作才會合作。但估計這是因為混元珠的關系。”
皺了皺眉:“這個事情,是有點難搞了~”
又有些好奇:“我聽敖丙說,他有兩個哥哥,隻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老龍王都幾千歲了,帶崽子又不止帶了那麼一個,怎麼會出這種岔子?”
太乙好想賞給哪吒一個腦瓜崩兒;“因為敖丙是他亡妻的最後一個孩子,是要成為龍族最強領導者的。這是成就強者的方式。”
哪吒撇撇嘴:“那就隻能活該他吃不到嘴了呗~我還跟敖丙拉過手,靈魂共融過呢~”
太乙一把将哪吒按在床上:“你給我消停點。以後這種話少說。要是拿給敖光海嘯龍吟了,人刀合一了,不得給你收屍!當然,被盤龍冰錘爆頭了,也不得給你收屍!”
哪吒不服:“他打不過我的!”
太乙暧昧地笑笑:“你可以試一試,是不是真的打不過~”
哪吒眉毛一擰:“怎麼可能?!”
太乙真的在想,他這個徒兒是怎麼活到現在這個歲數的。
敖丙哪次打架開過大?
不一樣分分鐘給人爆頭?
那個時候的敖丙對靈珠的力量根本連一成掌控都沒得,純粹就是龍族的力量。
若不是龍族過于強大,哪有那些肮髒的手段讓龍族和海妖之間自相殘殺?
敖光那個時候打架,哪裡開過大?
若是滿血,怕是可以把整個東海的水全部送上九重天。
還真以為人家老了,就提不動刀了,也扭不動腰了,是不?
對于龍族那漫長的壽命而言,敖光都還最多是人族的帥小夥兒。
隻是是個早婚的帥小夥兒罷了。
太乙确實也不想給這個瓜娃子收屍,索性把話講個清楚:“首先,你是火,他是水,還是洶湧澎湃的海水。你屬性吃虧。其次,他雖然記不清活了幾千年,但人家的壽命長度可以達到萬萬年,他現在還是個不到人族弱冠的男子。龍族的武力能力修為會在類人族四十歲的時候達到峰值,且處在這個峰值一直到老死。你和敖丙聯手,滿血激活混元珠的力量,都隻能最多跟他五五開。更何況你單槍匹馬,以及敖丙不可能站你那邊。”
戳戳哪吒的眉心:“沒事别惹他~人家能夠做萬龍之主,你以為沒得實力能夠讓兇獸臣服?敖丙你也别惹。靈珠的力量本身為了克制魔丸,就比魔丸強一些。因為靈珠是冰屬性的,更是克制魔丸的火屬性。敖丙本身是龍族,又是純血龍族,妖族,初始開局就比你強。你隻是個本身就比妖族弱的人族。更何況,龍還是百鱗之長,長長腦子~”
伸手一按魔丸印記,讓人睡去。
他實在是有點心累。
他搞不懂,哪吒到底是有怎樣的自信,可以幹得過敖光。
大概應該是直男式的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