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光緩緩呼出一口氣。

去了書房，将敖丙的可愛畫面作畫留下。

但當畫作完成，敖光又在書房發起了愣。

現在整個東海都感覺不到一絲丙兒的氣息。

所以...摩昂是帶着丙兒去了其他地方嗎？

也是，這海底的王城華麗非凡，但都是冷冰冰的石頭啊~

紅塵...

他都記不清，他是否涉足過紅塵，是否也看過那些陸上的春花秋月。

為什麼總覺得魂魄都像是被抽走了呢？

時光漸漸流逝，直到藍毅來到書房，為敖光點燈，敖光都坐在那裡，仿佛一尊雕像。

藍毅眼觀鼻鼻觀心的，靜悄悄點上燈，離去。

等着敖光回過神來，早過了晚膳的時間。

但這個時候，整個東海還是沒有敖丙的氣息。

摩昂竟然帶着丙兒走了那麼久嗎？

連晚膳都不回來吃嗎？

丙兒還沒離開過那麼久啊~

敖光心下隻覺得空了一塊，但晚膳還是要用的。

伺候晚膳時，藍毅也彙報道：“大王，殿下傳信說，他要帶着世子在外面住，大概七八天，是不會回來了。”

敖光喉間一滞。

竟然...

但丙兒也沒有見過那些紅塵的紛繁多姿啊~

糾結幾許，敖光還是揮了揮手。

獨自咀嚼着味同嚼蠟。

***

餐後，天色已經有了朦朦胧胧的暗色。

摩昂和敖丙走在松軟的沙灘上，瞧着夕陽收去最後一絲色彩。

敖丙捏了捏摩昂與他牽着的手：“摩昂哥，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摩昂停下來，就看着敖丙的那雙眼睛：“那你告訴哥哥，你為什麼想要回去？提前說好，不許跟哥哥說，是你師父說的——任何時候，都要記得，什麼時候幹什麼事。”

敖丙面色一囧，甚至是有些懷疑摩昂偷了他的腦子。

被那麼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敖丙低下頭去，真的開始琢磨，若是去掉了這個理由，他為什麼想要回去。

是因為那是家嗎？

還是因為他本來就該在那裡？

想了半天，沒想明白，隻得對摩昂搖搖頭。

摩昂在這一刻，真的在想，敖丙到底是不是龍族，是不是他的族人，是不是他的弟弟？

為什麼什麼都是申公豹？

師父說師父說，聽得他頭皮發麻。

難道在敖丙的龍生裡面，就隻有申公豹嗎？

如此，将大伯，将母王，将他們這些兄弟姊妹置于何地？

若是如此，敖丙這愧對這個，愧對那個，豈不是成了其已經認為其是一隻豹子，所以呆在龍族之中，就是個原生的錯誤？

這到底什麼跟什麼？

摩昂在心頭深深地歎了口氣，真覺得他母王交給他的這個任務，難于登天。

大概率都是牽強地笑出來：“既然你想不出來，那我們就不回去了。”

敖丙立刻反駁：“這怎麼可以？”

摩昂心口一悶，頓時十分想要打開敖丙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

硬是沉下一口氣，才道：“這怎麼不可以？”

敖丙喉間一滞。

這...

摩昂揉揉敖丙的腦袋，聲音溫柔：“丙兒，放輕松一點~你是龍~你是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的龍~不是生活在玉虛宮的靈珠，不需要守任何的清規戒律。龍族沒有那些東西。你師父想要守着，是因為本身心中覺得自己是妖，就低了人族一等，但又因為是妖，本就修煉艱難，他隻有發憤圖強才能逆天改命。這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情。這會讓他抛棄所有，隻為得到天尊的認可。他這是把對自己的定義，交到天尊的手中。那麼天尊到底怎麼認為，是不是解釋權歸天尊所有？天尊認為太乙心善，是不是太乙這個人本身就内心一絲陰暗都沒有？天尊怎麼認為一件事，怎麼定義一件事，那是他的事。但這并不代表事情本身就是這個樣子的。你師父認為，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任你如何努力都休想搬動。那麼，為什麼要去搬動？人為什麼會産生成見？那是受制于他所生活的環境，受制于他所接觸的人，受制于當時當刻的法條律令，受制于當時的裁奪者對于很多事情的定義等等。在這些綜合條件之下，才會産生一個人的認知标準。那麼當有不符合這個認知标準的事情發生的時候，是不是就産生了所謂的成見？那麼這個成見就一定是對的嗎？就如同我們現在休養生息，覺得擴充族群是重中之重，就會下發鼓勵，讓大家多生子嗣，甚至想辦法讓太醫研究怎麼才能更好的受孕。這是在族群不足的時候，我們做下的決定。無論你怎麼去認為這個事情，絕大多數情況下利益會為你做出選擇。随着時間的推移，族群的更疊，慢慢的族群就會擴充到一定程度。這個時候，海洋中的資源定然會産生分配緊張的問題。我們肯定也會推出節育的獎勵。這些，就是通過利益去調節我們想要的結果。那麼你處在族群不足的時候，不想生孩子，是不是會被周圍的人認為是異類？你處在族群龐大的時候，想要多子多孫，是不是會被周圍的人認為是異類？這就是人心中的成見。你需要去搬動嗎？你師父不是裁奪者，也不是自己命運的主人，所以他癡迷于去搬動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就是這樣，你也要跟着學嗎？”

敖丙眼睫猛顫。

這...

摩昂捏捏敖丙的肩頭：“丙兒，你記住，你是龍！你是東海龍族的三太子！你是大伯這個純血龍族的繼承人！你不是豹子！”

敖丙抿着唇，龍心劇烈地顫抖。

好像天亮了...

摩昂又牽起敖丙的手往前走去。

心中也在暗暗想着，果然母王目光如炬。

申公豹已經在敖丙的心裡紮下了根，還枝繁葉茂。

大概在潛意識裡，敖丙都認為其是一隻跟着申公豹的腳印艱難要爬進玉虛宮的豹子。

甚至來說，申公豹偶爾流露出的溫情，也在影響着敖丙，讓敖丙和申小豹的身影重合。

如此之下，孩子沒養歪才怪。

哎~

此事确實得從長計議才行。

心結肯定不可能一天兩天就能開解。

心中執念的撼動，是最難的。

隻能一點一點地往執念的下方塞進火藥，待得火藥足夠，再一哄而散。

任重道遠啊~

***

晚膳後，敖光慢慢往寝宮走去。

周遭安靜極了。

真的像是大海深處本身的靜谧。

但這樣的安靜卻仿佛死一般的沉寂。

鴿血紅的手镯隻能知道敖丙有沒有性命之憂，其餘的不會知道。

手镯未曾傳來一絲震動。

敖丙當然是安全的。

縱使真的出了事，摩昂也有那個可以護得敖丙平安的本事。

他本不該有所擔心。

但...

敖光仰望着寝宮的屋頂，一步都邁不出去了。

索性轉道往東宮後門而去。

輕巧又迅速地摸進去。

仿佛在做着一場探險。

涼涼的龍血，還有微弱的熱度。

東宮，早在他的旨意下，清空了禦書房的所有文件。

現在，整座東宮，就仿佛是隻存在過敖丙這個孩子，沒有存在過太子敖丙這個人。

敖光首先去了禦書房。

那應該是敖丙最常呆的地方。

文書被清空完，空空的書架，隐隐透着一股物是人非的凄涼。

敖光看着那些書架，仿佛看到了敖丙或是踮着腳去拿文書的樣子，又或者是周正地取出文書，又平平整整地放回去。

申公豹将敖丙教得太好太好。

仿佛一個沒有靈魂的玉人。

一切循規蹈矩。

一切合乎規矩。

但龍族裡，哪有那些繁文缛節？

龍族是獸。

不是人。

敖光垂了垂眼，來到敖丙的書桌後坐下。

書桌的邊緣，有着明顯的磨損。

也不知道敖丙到底在此呆了多久，批了多少文書。

竟然绯葉珊瑚做的書桌，邊緣都已經被磨得泛白。

绯葉珊瑚紅豔似火。

要被磨白，可得花上不少的功夫啊~

書桌上，被分為了三部分。

左手邊肯定之前堆放的是沒有批閱的文書。

中間從左到右放着鎮尺，硯台，筆山。

筆山上，還放着朱筆和黑筆。

應該在筆山的一側還放着太子印。

隻是太子印已經被他收到紫薇宮去了。

這些東西都是相當樸素的模樣。

沒有一絲奢華。

當初修造東宮的時候，所有的圖紙都是他畫的。

他想給丙兒更好的。

那三年，丙兒過得太苦了。

東宮當然有東宮的規格。

但曾經，他為敖閏破了很多例。

這個時候，當然更加破例。

甚至來說，除了占地和大小，基本上都和水晶宮一模一樣。

這本不該的。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看這些書房用具，怕是這孩子仍舊活在那三年裡吧？

他富有四海，當然不會吝惜各類珍寶。

他記得，他是專門給内務府的下了诏書，一切用具應該給東宮提供什麼規格。

但顯然的，這孩子心中有~主~意~

粗粗看來，隻有那些修造好就在此的東西是他當初設計的。

實際上日常使用的，卻是那些集市上類似于人族貧苦人家用的用具。

說是寒酸，但保留有基本的功能。

他不知道，他此刻應該是個什麼心情。

敖丙為何如此自苦？

現在，敖丙還缺什麼嗎？

他就差沒有把能夠給的，都給了。

竟然...

敖光的心中泛着綿綿密密的痛。

大概都是恍恍惚惚從禦書房離開的。

來到寝宮門前，敖光正準備伸手推開寝宮的門，卻發現門環上這麼幾十年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竟沒有使用痕迹？！

那敖丙每天晚上睡在哪裡？

敖光瞬間就懵了。

這...

但還是打算進去看看。

推開門，首先撲鼻而來的，就是一股凄冷的味道。

任何一個房間，隻有常住，才會有活氣。

不用的話，時間長了，都是長草的。

敖光立刻意識到，大概此處隻有冊封太子的那天，敖丙進來過以外，實際都是在其他地方過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