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心的尖上，泛着清寒。

寝宮被打掃得很幹淨。

卻大概在此處沉寂了幾十年。

所到之處，富麗堂皇，卻沒有人來欣賞這種美麗。

甚至一點生活用品都沒有。

浴池都是幹的。

更衣間裡，沒有衣衫。

他親手給敖丙鋪的床，淺金色的蠶絲被靜靜地呆在他當初放的位置，沒有一絲褶皺。

這是他的習慣。

他不喜歡床上用品有褶子。

在用料上，都會選擇面上相對硬挺的材料。

但實際與皮膚接觸的那一面卻十分柔和。

碩大的玉白琉璃珊瑚床，實際足夠敖丙長到他那麼高，還能撒歡。

但僅僅的，隻在床邊有一個被坐過的痕迹。

可能此處的主人是落荒而逃吧，否則怎麼會忘記還要将褶皺牽拉平整？

屋中的香爐，根本沒有升騰霧氣的機會。

敖光攥了攥拳。

這個時候，敖光隻有一個念頭。

這孩子到底平日裡住在哪裡？

奪門而出。

看着偌大的花園，卻茫茫然。

又一想，大概應該距離禦書房很近。

大步而去。

類呂字形的院落，終于讓敖光在後側一些地方發現了有磨損的門環。

但敖光卻沒有了任何動作。

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打開這樣一扇門。

打開了，他能夠看到什麼？

最終硬是做了多次心理建設，這才将門推開。

這是那些東宮班底可以住宿的廂房。

屋中陳設相當簡單。

滿足生活的基本要求。

床被換過。

東宮廂房的床，是六柱床。

有六尺寬。

此處卻換成了蚌殼。

隻有三尺寬。

被子那些整整齊齊地疊着，但卻是很普通的面料，連提花都沒有。

大概晚上都是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睡的。

枕頭的凹陷都是朝着蚌殼立面的方向。

應該是那種隻喜歡蜷起來，背對着實在方向的習慣。

甚至床榻上的褥子都應該有很長時間沒有換過，都能隐約地看見被身形碾壓出來的形狀。

屋中，隻有三隻夜明珠。

一個放在立面的蚌殼中心。

一個放在靠窗的方桌上。

一個放在沐浴之所。

打開衣櫃。

果然，衣服都在這裡。

依照東宮的規格，正服有十餘套，朝服至少十套，常服三十餘套，便服七八套，私服一兩套。

但此處，正服隻有兩套，朝服也隻有兩套，常服多一些，但也隻有五套，便服一套，私服兩套。

非常明确的，不能損了東宮的面子，但夠用就好。

這...

敖光腦中嗡鳴。

這個小瘋子，到底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要，什麼都簡單。

是不是有一天，也要了無生息地拔下最後一片龍鱗，最後塵歸塵土歸土？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了無世俗牽挂？

***

摩昂瞧夜市也逛得差不多了，便打算選個地方下榻。

瞧上了一個第二天一早能夠看到太陽升起的客棧。

領着敖丙前去。

摩昂作為西海的大殿下，也是西海的太子，自然習慣了奢華，習慣了吃穿用度都是好的。

雖然心中對于奢華與否并沒有那麼清晰的泾渭分明。

否則，也不會帶着敖丙去買路邊攤了。

但也不會去自苦。

這不符合龍族的富有。

摩昂跟掌櫃的要天字号房間，但敖丙卻說，隻要普通房間就好。

摩昂愣了一瞬，卻沒理會敖丙。

隻是手上若鐵鉗一般的，将敖丙的手用力捏過，無言地傳遞着閉嘴二字。

然而，敖丙若是因為強力就會閉嘴的話，那才怪了。

立刻就說，隻要普通房間。

掌櫃的瞧着，隻覺得額間青筋直跳。

摩昂磨了磨牙。

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天字号房間住不起還是怎麼的？

懶得與敖丙争論，直接捂住敖丙的嘴，讓掌櫃的告知房間所在，直接撸着人走，不給敖丙張嘴的機會。

進了房間，摩昂将敖丙一攘。

嘭的将門關上。

顯然是有些不悅。

但敖丙這個時候的柔軟和羞澀大概被丢在了房間外，竟然對摩昂嚷嚷：“為什麼要住這裡？普通房間也能住，何必住的這麼大？就我們兩個，難道摩昂哥是要上早朝嗎？”

摩昂也拿給敖丙氣得不輕，雙手叉腰：“閉嘴！住什麼普通房間？是出不起錢，還是怎麼的？你們東海随随便便一顆六厘珠，足夠在這樣的房間住一個月，還包三餐和茶點！你們東海每一天要産多少顆這樣的珍珠？你發什麼瘋？要去住那種地方？那些粗糙的床被能夠用嗎？”

敖丙也不甘示弱：“那摩昂哥知道這樣的六厘珠，那些貝母要孕育多久嗎？整整六個月啊！難道摩昂哥就是這樣對待那些貝母的嗎？它們本可以不去做這樣的事！”

摩昂頓時感到血壓升高。

這臭小子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竟然去心疼那些貝母？

到底有沒有一點輕重緩急之分？

是！

貝母孕育珍珠，是要花費時間。

但這是他們能夠為海洋貢獻的能量。

王族，能夠住在那麼富麗堂皇的宮殿，是消耗了這些血汗，但王族在任何時候都身先士卒，從不後退，這是等價交換。

甚至來說，還是王族付出得更多。

天不見亮就要學習各種技能。

從生到死，都守護着他的子民。

甚至死了都未必能夠安息，擔心着他的子子孫孫是不是能夠守好這些子民。

所以，憑什麼他們不能享有這些？

摩昂深深呼出一口氣。

在心裡默念着，别跟敖丙計較，别跟敖丙計較，别跟敖丙計較。

敖丙還小。

不懂事。

你要讓着他。

你不能跟一個都才脫離了襁褓沒有多久的小龍去計較這種口不擇言。

更何況，敖丙還拿給申公豹那個卷王給徹底養歪了。

摩昂當真也是做了無數的心理建設，這才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丙兒，你告訴哥哥，你是誰？申小豹嗎？無法修仙得道，就是沒用？無法進入玉虛宮，就是不夠努力？無法成為天尊的弟子，就是差人一等？不配享有任何美好？那你告訴哥哥，要怎樣才配得上這天字号的房間？”

敖丙的氣焰一下弱了下去。

敖丙抿着嘴，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了摩昂。

摩昂一怔。

所以問題是出在這裡嗎？

走過去，溫和地牽住敖丙的手，帶着敖丙來到窗邊。

推開窗。

讓夜風徐徐吹進房間。

摩昂攬住敖丙的肩，指了指夜空：“你看，夜空漂亮嗎？”

敖丙緩緩擡起眼來。

隻見夜空浩瀚，群星閃耀。

夜空用那博大的胸懷，環抱着群星。

确實美極了。

摩昂也不在意敖丙是否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将聲音放輕柔了許多：“你看，你現在能夠看到夜空，也能夠看到星星，還能夠感受到夜風傳遞而來的馨香。這是你不用花費任何代價都能感受到的東西。你覺得，他們美不美好呢？這麼美好的東西，卻是不需要花錢的。你能享有，我能享有，隻要是在這一片土地上生活的所有成員，都能享有。這就是美好。你能得到，我能得到，貝母也能得到。在這個世上，美好就是美好，所有人都擁有享有的權力。你看，夜空流雲浮動，勾勾纏纏，仿佛在訴說着一段歡樂的故事。你此時若是埋着頭，還能知道他們在竊竊私語嗎？你仰頭的時候，看的見的是浩瀚無垠的星空。但當你把頭埋下，隻能看見自己的腳尖。你覺得是星空好看呢，還是自己的腳尖好看呢？”

摩昂側身對着窗戶，将敖丙轉身面向他，雙手就放在敖丙的肩上：“為什麼覺得自己不配享有美好？為什麼坐井觀天？為什麼覺得美好的代價太貴你付不起？”

敖丙的嘴唇動了動，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摩昂微微彎下腰，與敖丙對視：“丙兒，海底煉獄的事已經過去。母王也告訴過你，大伯當初是對玉虛宮擁有天元鼎這樣逆天的東西有所忌憚，以及對玉虛宮的裁奪權有所忌憚，還想着這些跟着他的族人以及曾經臣服在敖氏之下那些海妖族群的繁衍生息，這才選擇了退一步海闊天空。隻要保有這些族人，這些海妖，終究有一天，敖氏還是那個傲視天下的龍族。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縱使大伯是對靈珠有一定的想法，但你首先是丙兒啊~而且，也因為你擁有靈珠，靈珠與你的魂魄沒有任何排斥的共融，靈珠還是天尊親自煉制的法寶，是天尊看重的後輩，那麼你就擁有那個舍我其誰的底氣啊~有了靈珠，你的功力可以稍加修煉，就一日千裡，這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東西？有了靈珠，你就是天尊的掌中寶啊~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跟天尊講條件啊~你就可以跟天尊撒嬌啊~你就可以像太乙一樣的迷迷糊糊啊~因為天尊在乎靈珠，天尊又掌天道流轉，你就可以有底氣地對任何人講，你們都是蝼蟻！我是天尊最在乎的人！誰要惹我，讓你滾去六道輪回！同樣，也因為你是靈珠，龍族才有現在的安穩啊~否則，人家玉虛宮的鎮宮之寶拿給你和哪吒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給踹了，你确定你不是天界的逃犯？若你真是逃犯，現在還能和哥哥一起享受夜空嗎？龍族真能安穩度日嗎？你對龍族來說，是功臣，是我們可以跟玉虛宮談判的底氣，是我們可以沒有挂礙愉快生活下去的代價付出者。同樣，你也是丙兒啊~是大伯的孩子，是我的弟弟。我們愛你，寵你，給你最好的，都是應該的啊~你不需要為讨好任何人而活。每次你與我見面，都穿墨綠色的衣服，你真的喜歡嗎？還是為了讨好我？丙兒，放下心來，好生做自己。龍的一生是漫長，也許渾渾噩噩地過些日子也不要緊。但不能日日都渾渾噩噩下去啊~若日日都渾渾噩噩，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活着，去追尋自己活着的意義，去追尋自己的生命之道，去追尋自己的價值，那才是最重要的。你有大伯，有整個龍族為你站台，你可以沒有任何顧慮的一往無前。不要問，可不可以。而要問，自己行不行。記得，你現在是天尊的頂級徒孫，是龍族的小可愛，是大伯的小龍。其他的，什麼都不是。”

揉了揉敖丙的頭。

将人攬進懷中，給足溫暖讓敖丙去慢慢消化。

沒有得到過愛的孩子，就會擁有這種不配得感。

加上申公豹的影響，不配得感隻會加重。

再加上，敖丙始終覺得是龍族偷取了靈珠，大概覺得活着都是一種罪孽。

但若真的這靈珠是被偷的，玉虛宮不早就打上門了嗎？

顯然，是天尊在利用申公豹和太乙，左右實際的結果。

敖丙本是繼承了大伯的純血水性。

那麼，魔丸的火性進去，豈不是直接把火給滅了？

靈珠是冰屬性。

水遇寒而冰啊~

這靈珠不是妥妥的就為敖丙準備的嗎？

哎~

這個孩子啊，真的讓他心疼~

明明都還是個小不點兒，成天到晚還要以天下為己任。

這說出去，定能讓人捧腹大笑。

若你都以天下為己任了，要玉帝來幹嘛？

真是...

若是這樣，其實大伯将權力收回去，也對敖丙有好處。

權責壓着，這孩子更要走上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