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發出那麼一聲仰天長嘯之時,敖光正在水晶宮的書房裡,看着他畫的敖丙熟睡的樣子愣神。
一邊看着,也在不停地做着心理建設。
敖丙在蓬萊,就是在東海,就是在家。
雖然他都覺得這有些魔怔,但他确實也沒有辦法不在意這個事情。
與此同時,還覺得摩昂真的是繼承了敖閏的那一堆心眼子。
這純粹就是在考驗他。
然而,丙兒的事情,他還真是不得不等待結果。
也不知,這到底折磨的是誰。
那麼一聲正宗的龍吟...
那麼一聲凄厲的龍吟...
那麼一聲暴喝的龍吟...
父子連心,敖光哪裡能夠不感受到震撼?
敖丙自從蛋殼裡爬出來,他從來沒有聽到過一次小崽子的龍吟。
甚至在某時某刻,他懷疑這小龍崽子是不是個啞巴。
但小崽子卻能說會道,小嘴叭叭的。
這樣一聲...
也不知道摩昂到底對敖丙做了什麼...
竟然...
敖光的心都緊了緊。
放下手中的畫作,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着花園中的花,負手而立。
***
摩昂将敖丙緊緊地抱着,給予能夠給的所有的能夠讓敖丙感覺到安全的感覺。
忽而,摩昂感到,敖丙渾身一緊,又迅速一松,幾乎整個身體的重量都給壓在了他身上。
摩昂知道,這是他的苦艾雪松香,終于起作用了。
暗暗在心頭呼出一口氣。
索性一屁股坐下,将人抱在懷裡,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遊魂:“丙兒,心裡不痛快的話,就跟哥哥說~說出來就好了~”
敖丙偏頭靠着摩昂的肩窩,龍角就抵在摩昂的頸側,雙手将摩昂的腰死死環住,隻知道喊:“哥~哥哥~”
摩昂連忙輕輕撫着敖丙的背,有求必應:“哥哥在~哥哥在~”
滂沱的眼淚順流而下,将摩昂的衣衫沖得全濕。
雖然海水也是鹹的,淚水也是鹹的,但摩昂卻聞出了裡面的苦。
一想到那帝心如淵,摩昂也知道,這孩子是苦極了,累極了。
若他能作為那個停泊的港灣,衣服濕了又如何?
太陽西沉。
暮色漸染天空。
柴火噼噼啪啪地迸濺着火花。
微風清涼。
火,帶來溫暖。
也帶來希望。
月亮悄悄從雲層裡探出頭來,瞅了瞅大約是水做的小家夥兒,又縮回去,可見不得這麼可憐巴巴的孩子。
摩昂捏了捏敖丙的後頸:“哭夠了?”
敖丙眼睫顫顫,粉紅在耳尖暈出。
也不答話,隻是悶悶地點了點頭。
摩昂再一次捏着敖丙的後頸,極有技巧地找尋到龍筋的位置,再給敖丙順了順,才将人放開:“告訴哥哥,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哥哥可沒見過那麼能夠哭的小龍啊~”
摩昂這麼一說,惹得敖丙更不好意思。
埋在摩昂的懷裡,還不願意起來了。
摩昂将人摟住,一低頭,朝着敖丙耳尖吹了一口熱氣:“你要不說,哥哥可就瞎猜咯~”
敖丙一下子彈開,沖着摩昂肩頭就是一捶。
摩昂眨眨眼:“喲~脾氣還不小是吧?”
敖丙别過眼去,臉頰微微透着粉:“沒有~就...就看到你那個...想起父王拔下鱗片的時候,很疼了~”
摩昂攤攤手:“我的丙兒寶貝,那是蛇~低了我們很多級的東西~它是我們的食物~你怎麼能夠想得那麼遠?再說,不把鱗片刮了,咱怎麼吃?啃鱗片嗎?”
敖丙目光閃爍:“...摩昂哥,刮龍鱗在龍族中真的是重刑嗎?”
摩昂在心底裡眼珠一轉,面上則是正正經經道:“是啊~有龍鱗在,咱們幾乎刀槍不入。但若是沒了龍鱗,就跟你看到的那條蛇一樣,坑坑窪窪,爛肉一坨。丢給狗,狗都不吃。這就是咱們和你師父的不同了。他肉體凡胎,可沒這天生的盔甲。”
敖丙似乎有想要瞥摩昂一眼的意思,但又沒有動作:“...那你們沒了那一塊鱗片,豈不是就破了金剛不壞之身嗎?”
摩昂按按敖丙的肩:“寶貝,咱們是要蛻皮的哈~每一次蛻皮,都是一次新生。這個事兒啊,大概一千年一次。咱們蛻下來的皮,也是上好的制作各類法器的原料。我呢,年紀小,所以就以後那個鱗片還會再長出來。但要等到下一次蛻皮才行了。大伯他們,年紀大了,會長逆鱗。就是咱們的鱗片本身是從皮子那個地方往外長的,但他們年紀大了,還會有一部分鱗片是逆着長的。每一千年,會長一厘。大伯什麼時候開始長逆鱗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是他當時很疼的原因。他們這種長了逆鱗的,就像樹木長了根,拔了鱗片之後,就不會再通過蛻皮長出鱗片。若要長出來,需要有靈藥的輔助才行。”
揉了揉敖丙的背心:“這個事兒,哥哥也教你個理兒。”
敖丙轉頭看向摩昂,眼中泛着疑惑。
摩昂當然直言:“龍是百鱗之長,是兇獸,戰力可觀,壽命綿長。丙兒覺得,這樣的存在,是不是逆天的?你看那些人族,張口閉口就是龍族如何如何。但他們真的了解龍族嗎?道聽途說,以訛傳訛,将咱們講的十惡不赦。你看我這些日子帶你去看到的那些東西,你覺得我們真的那麼不堪嗎?還是說這些如同蝼蟻般的人害怕咱們如此強橫的力量,又不能保護他們,便将咱們妖魔化,反而使得我們這樣的強者,還要為他們這些蝼蟻讓路?你看,就是咱們去玩,你對龍角這個事情,是什麼反應?緊張得要死。可你應該緊張麼?不應該啊~隻要是這世上的生靈,都有活下去的權力。憑什麼是他們人來定義誰能活着,誰不能活着?同樣的道理,咱們對于天界的那一幫子荒唐貨來說,也是個變數。但咱們每一條龍身上,都缺了一塊鱗片,那肯定沒法刀槍不入了。因為缺了鱗片的地方,就是咱們的弱點。抓住這個弱點,十萬天兵天将,就算是大伯,也照樣要投降。這樣,就給了那些人心安。我們這些小輩,再要刀槍不入,也是千年後了。大伯他們,不會再刀槍不入。你想想,這是多大份量的獻誠?他們就不會來找龍族的麻煩了。這也是我們能夠這麼安安穩穩地休養生息的原因之一。刀槍不入是我們的本質,但不再刀槍不入卻是我們的誠意。”
揉了揉敖丙的腦袋:“懂了嗎?”
輕笑:“所以啊,丙兒寶貝,你可要好好的啊~你繼承了大伯純種龍族血統,遺傳了最大程度大伯的能力。要是有朝一日那群荒唐貨又發瘋了,可就得靠你來保護所有人了~”
敖丙喉間一滞,譏諷地扯扯嘴角:“...我再也保護不了任何人了。”
摩昂一愣:“你什麼意思?”
敖丙眼眸亮若白晝,死死地盯着摩昂,一字一句,都仿佛是在嗤笑着這世間的陰差陽錯:“因為我是一團賴頭肉啊~”
摩昂連連吞咽數下。
根本不敢相信,他面前的人竟然這樣說話。
又一下冷靜下來。
所以...敖丙拔龍鱗了?
因為萬龍甲的事?
所以剛剛看到他那麼做,反應才那麼大?
之前才不願意和他曬尾巴?
以及敖丙對水性沒有親和力?
但這孩子是瘋了?
拔龍鱗作甚?
不疼啊?
等會兒!
若這是镌刻在靈魂中的軍令狀,作為敖丙,沒有完成任務,這就是贖罪的方式。
但靈珠呢?
天雷過後,敖丙是誰?
他聽母王說過,丙兒的身體是藕粉做的。
如若這般,難道藕粉能夠變成龍鱗拿來拔?
這不是瞎扯淡嗎?
重塑的,也是敖丙的人身形态。
大戰時候能夠看到的敖丙的龍身,那是在靈珠的支持下,才能将魂魄的原形拓展出來。
所以...
難道是在淩遲魂魄?
靈珠竟然要利用這個,把敖丙肢解?!
從而入主中原?!
這到底是靈珠,還是魔丸?!
摩昂在心裡連連感歎。
天呐!
天呐!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靈珠到底要做什麼?!
就這還是天尊看重的後輩?!
就這還是至純至善?!
就這還是申公豹和太乙要搶的香饽饽?!
有沒有搞錯?
哪吒是暴躁了一點。
但腦子正常啊~
這...
摩昂隻感到後背冷汗涔涔。
與此同時,心頭又升騰起一個猜想來。
如若這般,那就應該是靈珠的一步步強大,将魔丸一步步壓制,待到一定程度,魔丸迅速衰弱。
魔丸靈珠既然一體,那麼在變作混元珠之後,便若先天太極圖一般。
有陰陽轉化之理。
世間,當然不可能讓魔丸獨大,也不可能讓靈珠獨大。
哪吒已經成了魔丸。
魔丸的衰弱,就是警鐘。
如此,才能印證,大伯會在那麼一個時候前去歸墟,母王也去了歸墟。
才能印證,大伯的魂魄仿佛蘇醒過來。
才能印證,這些年來大伯奇怪的眼神,經常前往歸墟。
實則根本不是去看姜氏的。
而是去看敖丙的。
因為敖丙死于天雷。
大伯也自我放逐了那麼多年。
畢竟,面前這個至少隻有眉毛和側臉比真的敖丙有極為輕微的差别。
天啊!
那大伯豈不是也在日日夜夜的自我折磨?
敖丙是其送去死的。
靈珠是其帝王籌碼。
天啊!
這一家子怎麼都可以瘋成這個樣子?
摩昂覺得,他的肺腑都仿佛凝結成了一團冰。
但現在,腦中卻飛速地在計量着。
若是如此,基本上才能印證母王将他派來,表面是解決情感問題,實則是通過他是一條正宗的龍與靈珠的格格不入,讓他在不知不覺中進入要糾正靈珠做法想法的角色,以及一步步地實施,從而重建敖丙的魂魄。大伯能夠放手那麼久,怕是與此同心。甚至還不止。若大伯真的認為敖丙已去,那麼這大概又是一場帝王賭局的開始。但若大伯并未認為敖丙已去,那就是通過他來糾正敖丙的豹子屬性,從而抱得美人歸。
這...
果真帝心如淵。
隻是...
他現在該...
猛然間,摩昂腦中一閃念,連連往後退。
看得敖丙好笑:“摩昂哥這是做什麼?害怕了?”
摩昂連連擺着手:“害怕肯定不是。我隻是需要離你遠一點。我們為你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們沒有誰要求你把龍鱗還回來。你這樣做,不是在增加我的業障嗎?到時候,豈不是我死了都不安生?”
敖丙一愣。
随即臉上那是又哭又笑,逐漸展現癫狂之态。
摩昂迅速停下來。
靜靜地觀察着。
甚至屏住呼吸。
突然,天空炸開一道響雷。
轟隆一聲。
雷光将那張癫狂的臉映照。
看得摩昂心頭直直發毛。
但就是這麼一聲響雷過後,敖丙臉上的癫狂漸漸變作了愧疚:“...摩昂哥,對不起。我沒想到,我這麼做會帶來什麼。也沒有人告訴我,鱗片可以重新長出來。沒人告訴我,這也是一種權力的制衡。以後,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用父王最純正的血統,最強大的力量,護佑所有人。”
摩昂頓時松了口氣。
立刻爬過去将人抱住:“丙兒寶貝就是聰明,哥哥一講就明白了~”
又揉了揉敖丙的頭:“今天這熱飯肯定是吃不成了,哥哥把海貝拿着,咱們到山洞裡去躲雨。哥哥給你做刺身,好不好?”
敖丙點點頭。
摩昂站起來,拉住敖丙的手,拿過那個海貝,就急匆匆地往低山位置跑去。
剛剛鑽進山洞,瓢潑大雨就傾盆而下。
砸得沙灘噼噼啪啪。
摩昂帶着敖丙坐下來,從懷裡拿出一個夜明珠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