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無濟于事,他還是夜夜驚醒。
皇帝召集太醫為他診治,太醫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開了些溫和保養的方子,給他吃吃看。皇帝又命人去民間搜尋名醫,名醫也看了不少,他的病症依然沒什麼起色。
大概熬了一個多月,熬得他形容憔悴,承恩侯世子王玠,也就是他的表兄,引薦了一名道士來見他,道士獻上了一盤香,他點燃後,果然安睡了片刻,他頓時将道士視為天人,各種禮遇,延請道士留在東宮輔佐他。
後來,道士在東宮逛了一圈,告訴他,東宮的風水于他有些妨礙,或許他該換個地方住住。
太子居東宮,是祖訓。
大燕開國百多年,到他是第四位太子,今上、先帝、曾祖為太子時,皆居東宮,到了他當然也不例外。
但是他親自上了表,懇求皇帝允許他遷到興慶宮養病,皇帝雖然極為不悅,最後還是準了他的請求。
自從搬到興慶宮,他的病症果然有所減輕,難得安睡了幾夜。
有一日,他登臨花萼相輝樓賞景,下樓轉彎時不慎磕到了頭,昏了過去。
頓時,興慶宮鬧得人仰馬翻,皇帝聞訊亦從大明宮趕了過來。
到了晚間,他才醒了過來,過後,仿佛也沒什麼不妥。
又過了幾日,他就開始斷斷續續地做夢。
他的夢淩亂無比,夢中他去過無數地方,也可能沒去過,隻是看到而已。
有些人他認識,有些人他根本不認識,這些人在他的夢中交錯出現,演繹着這世間的衆生百态。
他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夢境和現實交叉錯亂,侵襲着他的精神,讓他比離開東宮時更加憔悴了。
當然,不管夢中之事隻是他的臆想,還是上天給他的警示,他必須做點什麼才行。
他命人召來了乳母方氏。
方氏家在萬年縣青門裡。
她家幾代都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後來她被宮中挑中,做了太子的乳母,兢兢業業照顧了太子三年,才被賜金還家,她家郎君原是萬年縣衙中不入流的小吏,也因此得了皇帝的加恩,做了萬年縣的縣丞,從此改換了門庭。
方氏已有多年未見太子,不過逢年過節,東宮皆有賞賜下來,此時不年不節的,突然得了太子的傳喚,又不知所為何事,她的心中難免有些忐忑。
不過她在宮中伺候過,這些年也沒有虛長年歲,很快掩下了心頭的稍許不解,當下收拾齊整,帶了兩個兒子,前去興慶宮拜見太子。
太子在南薰殿召見了方氏母子三人。
“妾方氏拜見太子殿下!”
“臣常樂(常意)拜見太子殿下!”
“阿母請起,阿兄請起!”
太子命人賜座上茶。
方氏入座後,才得以細看太子,這一看,就看得她落淚了。
小時候,圓潤可愛的太子,如今竟是一副柴毀骨立的模樣。
“殿下病了嗎……”她哽咽着問道。
“阿母不用擔心,前幾日身體有些欠佳,這幾日感覺好多了,再多養幾日就大好了。”太子安慰她。
在夢中,方氏及常氏兄弟,對他可謂忠心耿耿,鞍前馬後,一路追随,此時,他要用人,第一個就想到了她們母子三人。
他端着茶盞,閑聊了幾句,問了問方氏的近況,後來又賜了午膳,才把他要做的事一一交代下去,随後讓人送她們回去。
這些事他都布置好了,今夜,他難以入眠,是因為一切很快就要見分曉了。
“陶陶!”他暗暗咀嚼着這個名字。
這是定遠侯女公子的乳名,這是他絕對不該知道的事,甚至定遠侯夫人一行人明日入京,也是他絕對不該知道的事,就算是皇帝,恐怕也隻是知道她們這段時日會入京,卻不知道具體的行程。
這件事,是最近,也是最容易确定的事。
唯有确定了此事,他才能考慮夢中的事是真是假,若噩夢為真,他這一生,從自請遷出東宮那日起,就注定了再也不會踏入東宮,他又該如何應對。
太子坐在榻上,望着窗外,默默等待着長夜過去,淩晨到來,太陽升起,等待着他要等的那些人入京,縱使時間過得再慢,他也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