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翠林間,身着青衣的少女與一衆黑衣仆從相對,被風吹散的霧氣自裙邊緩緩流過。
她沒有去看高坐在馬上俯視她的富貴公子,也沒有因一随從從自己身邊走過而轉移視線,隻借着審視人群的空檔,再看一眼那個生的精緻漂亮的小少年。
仔細算來,他今年是十歲出頭。
沈姝雲本還好奇,前世的景延,為何在鮮衣怒馬的年紀活成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現在看來,原來他很小就已經是冷冰冰的了。
走到她身後的随從,自樹幹上取下羽箭,連帶着箭頭刮下的一塊掌心大的青色布料,一同呈到主子面前。
那公子低頭看了一眼下人掌心捧着的物件,撇嘴一笑,“如此看來,景延這一箭倒也不算是落空。”
少年低頭不語。
沈姝雲看向自己的裙擺,展開裙褶,發現箭頭擦過的地方破了一個洞。
見那公子不但不為手下人的過失道歉,反而拿她取笑,心下羞憤,上前理論。
“此山是我白水莊的地界,從未聽說許給了哪戶人家縱馬射獵,小女子倒是要問一問,公子是哪家的貴人,闖入他人田莊,險些戕害一條性命,公子倒還笑得出來。”
深山裡碰到的女子,雖生得清麗淡雅,可一身水露,雙手還沾着泥土草根,宇文曜一開始隻當她是這山裡農戶的女兒,并沒往心裡去。
不料小姑娘面對他們十幾個身負兵器的男子,面上竟無一絲恐懼之色,甚至還走來他的馬前讨公道。
言辭清晰,語氣不卑不亢,開口倒是有大家小姐的風範。
宇文曜收起輕慢之心,翻身下馬,恭恭敬敬的對她拱手行禮。
“我等在山中射獵,在霧中迷了路,并非故意闖入此地,還望姑娘見諒。”
他回頭示意景延下馬,将人招呼到沈姝雲面前,代他解釋。
“他們都是我的随身護衛,這孩子耳力好,想是聽見姑娘在林中發出的響動,誤以為是野物才射箭,不想竟劃破了姑娘的衣裳,請姑娘體諒他年幼,不要同他計較。”
沈姝雲看了一眼對她抱拳行禮的少年,心底莫名生出些慌張。
景延救她一命不假,可在那之前,他仍是殺人如麻、半點人性也無的閻羅惡鬼。
她自然不敢追究他的過錯。
“你們既不是故意傷人,也非蓄意闖山,便罷了。”沈姝雲松了口,又道,“隻是我無辜受驚,還壞了一條裙子,對此,公子有什麼說法?”
有的放矢,這姑娘倒是伶俐。
宇文曜心笑,客客氣氣地認錯,“姑娘所說,的确是我的錯,不如姑娘将門戶告知于我,待我回府後,叫人做幾套新衣裳,親自送去給姑娘賠禮道歉。”
“不必那麼麻煩。”
她本就計劃着要離開,哪怕還要待一段時間,也不會傻乎乎的把自家門戶報給一個非富即貴的陌生男子。
沈姝雲指了下他腰間挂着的白玉佩,“公子若是誠心道歉,将此物賠給我就是了。”
宇文曜見她不似尋常女子,本想借機打聽她的家境,不想如此幹脆的被拒。
少女防備心重,不願與他們有瓜葛,宇文曜并非識趣的人,不再勉為其難,解下了腰間的玉佩,雙手奉上。
“多謝姑娘諒解。”
事情了結,宇文曜帶人上馬。
沈姝雲攥緊玉佩,忍不住看向那沉默寡言的少年——今日一别,或許此生都不會再見。
她了解他多少呢?不過是在走投無路的絕境與他相伴了一個日夜,因他不經意的相救與陪伴,在那個寒冬感受到了一絲難得的溫暖。
僅此而已。
她的前世,盡數書寫也不過輕若浮萍的一紙……景延是為她一生作結的那點濃墨。
沈姝雲感到眼底濕潤,見他翻身上馬,胸中翻湧的情緒破殼而出,朝他喊。
“日後動武,煩請給自己留三分退路,莫再輕易殺生。”
少年動作一頓,深邃的黑眸微微擡起,視線在她身上短暫停留,不做回應,調轉馬頭,與衆人一同離去。
沈姝雲望着他消失在密林中的背影,久久沒能回神。
他應該聽見了吧。
若能往心裡去……哪怕一點也好。
*
午後,日光越發毒辣。
王安濟在院裡晾曬糧食,時不時拿汗巾擦擦臉。
彎腰翻開糧食,再起身,就見自家門前的路上走來背着竹簍的青衣少女。
他放下耙子,打開院門迎人進來,“小妹今日又上山去了?回來的倒是早。”
沈姝雲開門見山,“阿兄,我來找你,是有兩件事要同你講。”
王安濟帶人進屋裡坐下,一邊給她倒水,一邊應,“有事你說就行,總歸地裡的糧食都收完了,我這陣子有的是時間。”
沈姝雲把剛得的玉佩拿給他。
酷夏暑熱,優質的玉握在手心觸手生涼,叫王安濟又新鮮又驚訝。
不等他問,沈姝雲簡單解釋:“阿兄不必憂心,這玉佩是正路來的,我想請阿兄去趟虞陽,先把它當了,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