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侯府世子。
那……景延也在這府裡了。
一想到這,少女雲淡風輕的心情突然就變得複雜起來:她想看看景延長成了什麼模樣,又怕幾年未見,他或許變成了自己無法想象的樣子。
三年前匆匆一眼,那時她隻是個難以立身的柔弱女子,連句話都沒能跟他說上,更别說幫他什麼了。
如今不同了,兄嫂經營商鋪,她有田産鋪子傍身,又有一身醫術立世,足以護得住自己,也有餘力幫襯他人。
沈姝雲心潮澎湃,眸光流轉。
她想見他一面。
這念頭一出現在腦海中,紛亂的心緒瞬間塵埃落定,再不憂心其他。
“怎麼,我給你的白玉佩不夠好看?也不見你戴在身上。”
宇文曜又扯起話頭,拉回她的注意。
沈姝雲聽他似是有意攀談,恰巧自己亦是心有所求,順勢接話,“世子的玉佩自然成色上佳,可惜小女子家貧,為補貼家用,隻得将玉佩當了,還望世子不要怪罪。”
聽罷,宇文曜眉宇間流露些許失落。
他有時心緒不佳,便會想起那個如鹿般立在林霧中的靈動少女,想象自别後,對方會不會也像他念着她一樣,撫摸着他的玉佩,重溫初見的場面。
腦中的場景,越描越美不勝收。
可她卻說把玉佩給當了,無情的擊碎了他的那點私心期盼。
“世子身居朔州城,怎會去虞陽城郊射獵,未免太遠了些?”沈姝雲湊近問。
聽少女的聲音靠近,宇文曜頓覺春風拂面,心想:這獨一無二的沈姑娘都已經站在他面前了,何必再在意那塊破石頭。
“我父掌管朔州軍務,虞陽城外有一兵營,三年前,父親派我去軍營中曆練,偶爾得了閑暇,便進山跑馬射獵。”
“原來如此。”
“姑娘呢,是何時來的朔州城?”
“家中兄嫂出來做生意,擔心我在老家無人照拂,才将我也帶了出來。到如今,已在朔州城三年了。”
聞言,宇文曜笑出聲,“姑娘在城中住了三年,我卻是在朔州各地的軍營裡轉了三年,隻逢年過節才回城裡來阖家團圓,直到上個月才回府來常住。”
沈姝雲微笑,“倒是陰差陽錯。”
宇文曜年已十九,高出她許多,故意放慢腳步與她并肩而行,側目看少女頭頂柔軟黑亮的發絲,神情專注間,生出些難言的柔情來。
“如今相見,也不算有緣無份。”
“世子說笑了。”沈姝雲看不到他的眼神,隻當他跟自己說話是圖新鮮,态度不遠不近的陪他說下去。
二人沿着長廊邊走邊聊,期間,不遠處路過幾個下人,個個低頭快步走,不敢窺聽主子與客人的談話。
沈姝雲細緻的同他講了侯夫人的病症和開刀取腫塊的可行性,待到二人間的氣氛變得熱絡,才裝作不經意的問出。
“世子身邊怎麼沒有侍衛跟着?”
“怎麼,你覺得本世子是那種嬌生慣養的權貴子弟,走到哪兒都會有一堆人簇擁?”
帶些調笑的語氣自嘲,隻關注到少女話中的在意和關心,絲毫沒把“侍衛”兩個字聽進去。
沈姝雲心下為難。
她想見景延,可侯府規矩森嚴,她一個外人,還是未出閣的女子,若堂而皇之的提出要見這府中的一個侍衛,隻怕要被人疑心二人的關系,更甚的,還要連累景延受罰。
正要再找話頭,身邊的宇文曜卻停下了腳步,彎下身去,面露異樣。
“這是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出于醫者的本能,沈姝雲扶住他。
宇文曜低着頭,一臉尴尬。
再往前走就要出府了,宇文曜難得與人說話投機,加之侯府裡難見到她這樣一身朝氣,又如春江綠水般撫慰人心的女子……
他不想就這麼跟她分開,才佯裝不适,以作挽留。
“前幾日從馬上摔下來,骨頭倒是沒壞,就是偶爾覺得膝蓋疼。”
“那世子先坐,我替您看一看。”
“不成,我們侯府的規矩,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脫靴露。”
“那就隻能叫兩個下人來,扶世子回房,再另請一位大夫來為您診治了。”
“别。”宇文曜借着被攙扶的姿勢,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轉頭看見少女驚愕的表情,才發覺自己行為失當,忙松開她,轉去扶住長廊下的柱子。
一笑掩飾,“今日剛因我的事打傷了三個侍衛,若要叫我父親知道我請了大夫看傷,隻怕又要處罰一批人。”
沈姝雲看他反應,像是腿腳不舒服,便拿出對待病人的耐心對他。
“那世子想怎麼辦呢。”
“勞煩沈大夫跟我回院,替我診治。”
“這不大妥當吧……”
“怎麼,你擔心我意圖不軌?”宇文曜一臉正氣,“我要真有那龌龊心思,不等你叫喊,我父親就能打死我。”
從未見過哪家貴公子會說這種話,沈姝雲覺得新鮮,抿嘴一笑。
在藥鋪看診,一日不過幾百文診金。
今日來了侯府一趟,隻是給侯夫人診出病因便得了五兩銀子。不管宇文曜是否有病,既然請她診了,便沒有理由不給她診金。
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能從權貴手裡賺錢的機會不多,她當然不會放過。
片刻後,二人跟随步伐不穩的宇文曜來到一個寬敞的大院子裡。
一進門,沈姝雲就聞到了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皺起眉頭。
院子正中,幾個家仆正在用刷子刷地,倒下一桶一桶幹淨的水,沖刷地上混合着灰塵的血水,污水流進左右兩側的矮樹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