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有“老天”,他為什麼要讓自己回到這個時候。
救江瀚嗎?
——江瀚是什麼天選之人嗎?如果是,他讓江瀚重生不就好了,為什麼要讓自己回到2015年?
或者……隻是單純地給自己一個選擇。
選擇?
傅尋硯無意識摳着指節,那一截指頭的死皮都被蹭下,他克制着癢癢的牙不去咬。
我獲得了第二次人生。
但似乎太晚了,如果回到他十六歲的那年,一切才來得及……
如果降臨在這個即将參加選秀的時點的事實無法改變,那麼對傅尋硯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立刻拉着江瀚從《新世紀偶像》退賽。
那樣江瀚不會被惡剪,也就不會因為黑粉的攻擊而被逼死,自己更不會蹉跎兩年并始終因江瀚的死而郁郁。
可是,就在剛剛見到李鵬程那一刻,他的内心便已經有了決定,他本能地抗拒逃避。
上一輩子在進入這個圈子後,由于年歲尚小什麼都不懂,加上那些無法被釋懷的過去,他始終求穩。
後來的他想袒露自己的放肆、任性,可那些不經意流逝的歲月已經偷走了選擇。
成年人的世界向沒有原始資本的人緊閉着大門,隻容他向流浪漢一樣在門口瑟縮。
直到折彎脊骨,學會谄笑。
大衆始終是“衣食父母”而不是“父母”,在他們願意主動了解你之外,沒有任何義務要求他們相信你的品行,他們隻需要對他們所看見的、聽見的負責。
所以在他們看來,《新世紀偶像》的傅尋硯之存在是一種别扭,外形條件極好然而毫無人格魅力。
即便他們很清楚,作為一個“貧民”,傅尋硯的鏡頭加起來都不如一輪遊的人。
他偶爾露出的尖刺也被認為是虛僞,所以他們合理地将真心全部收回。
傅尋硯沒有任何資格怪他們,但他實實在在受了傷。二十出頭的青年四顧茫然,偏偏那些往事又被拿出來批判鞭笞。
作為事件主角的他,發出的聲音卻被質疑壓成蚊蠅,根本沒人在乎,别提相信。
他隻能在此後的旅程中克制着自己,保持着如死水般的穩定,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走得更長遠。
但現實,還是偶爾會在寒夜襲擊他,讓他想起,他曾畏懼如流星璀璨一刻又滑落的生命,但最後活成了始終被踐踏在腳底的寂寂無名。
如果一開始就想安穩度日,他為什麼當初要答應李鵬程的邀請進入娛樂公司?
無數的回憶在傅尋硯眼前閃現,一瞬間關于命運和機遇的思考攥緊了他的神經,令他在劇痛中逐漸清醒。
不,我不應該逃避的。
雖然參加選秀仍然有未知的挑戰,可是這一次,他要以真正的自己站在那裡,然後問問這個世界——
這樣子的我,是否能夠被包容,能夠被喜愛,能夠拯救自己與他人。
**
“愛如荊棘,令心髒千瘡百孔
包裹着脆弱的軀體
灌澆着任性的傷痕
我們迷失在唾罵責怪的草叢
讓蔓延的迷霧遮蔽了天空”
“請緊緊擁抱我
讓劇烈的愛意使我疼痛”
“請緊緊擁抱我
讓疼痛的愛意傷我重重”
伴随着猛烈的幾下鼓點,吉他聲漸歇,最後一絲尾音——包括樂器和人的,都如繃緊的弦在顫動中斷裂,緊攥着人的呼吸放下。
舞台的燈光其實并不特别,相較于上一組,這一組明顯沒有花錢,整個表演過程中燈光并無刻意的變化,隻是簡單追随着開口者而已。
可在場所有人看着底下的舞台都暈眩了,他們有些驚愕地失去了對表情的輕易掌控。
三秒過後,造星首席人姜蘇林微笑着鼓掌,這才令其他人如夢初醒,下意識跟着拍手,可視線盯着他的臉移動不了。
攝像機械地記錄着全場異常的表情,然後頗有心機地給了一個特寫。總導演坐在他的小馬紮上看着舞台前最貴的這台攝像傳回來的畫面,不由得感慨——這個畫面至少得是他選秀編導節目的經典一幕。
原因無他,太漂亮了,也太震撼了。
在大特寫中,男孩身後的背景隻有被燈光渲染成淺藍色的一片,而占據了整個畫面幾乎二分之一的他的黑發與白膚形成了再強烈不過的對比。
從發際線到下巴尖,無一處不精緻。可那種精緻脫離了時下小年輕的脂粉味,幾乎全靠着本身的五官堆疊起來。略有些狹長的狐狸眼恰到好處地眯起,燈光被映照在瞳孔中,恍若人溺斃于春溪。
尤其是鼻尖的小痣——導演不由得罵了句髒話。
“現在的小孩可真會長啊!”
要是他也有這樣的臉,他就會用這張臉霸淩全世界……可惜他沒有,所以隻能靠才華吃飯。
哦不,人家也有才華,并且他的才華更為直觀。
“你們的表演太棒了。”饒是已經出道十五年,成功轉型為雙栖明星的姜蘇林握着話筒不由感慨。
他已經三十五歲,但時光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太多印記,仍舊帥氣英俊。
“編舞很有新意,配合度也高,從唱歌到小段的rap,相當完美的表演。”姜蘇林邊點評邊迅速閱讀資料卡——初舞台前看過一遍是不錯,但連續數個小時的錄制以及上百人的資料,總是令人看了就忘。
“唔,居然是自作曲?相當驚喜啊。”姜蘇林瞥見詞曲後第一順位都是“傅尋硯”,立刻擡頭在兩人中找到了那個叫傅尋硯的孩子。
相比起自己直白熱烈的誇獎,對方的神情多少有點——寡淡。沒有一般選手表現出來的腼腆羞澀,也沒有激動自信的笑容,他隻是很有禮貌地勾起唇鞠了一躬。
但姜蘇林不在意,他比誰都清楚國内創作型偶像的缺失,即便這首《愛·棘》并不非常成熟,甚至有些中二少年的無病呻吟,但眼前的青年很顯然有着與生俱來的獨特天賦,偏偏能結合表演令人目眩神迷。
“這首歌都是你創作的嗎?傅尋硯練習生?”一旁的男歌手更為激動,他叫歐若,是圈内出了名的有才華的創作人,“雖然稚嫩,但旋律很好啊。”
這時候舞台上的傅尋硯才終于理順了劇烈唱跳帶來的氣喘,身邊的江瀚心照不宣地将話筒遞給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裡隻有鼓勵。
隻有鼓勵和欣喜,沒有嫉妒也沒有失落,與節目組後來剪出來的他的形象天差地别。
傅尋硯一瞬失神,但江瀚将話筒牢牢扣在他手裡,避免了滑落的結局。
傅尋硯知道不能讓台上等太久,他清了清嗓子接過。
“編曲是公司的專業團隊重新制作的,隻有詞曲是我。”
這番正經得甚至有些不合時宜的陳述令歐若怔了一下,不過反而對傅尋硯印象更好——現在有些小年輕隻是改了幾個詞就對外模糊宣稱歌是自己寫的,相比之下傅尋硯的“锱铢必較”反而很真誠。
“詞曲是你嗎?作曲很不錯,但詞——說實話還是有些不太成熟,過度注意押韻了,在詞意表達上還需要自然一些。”歐若向來講話直白,這時候的用詞已經足夠收斂,他也不想打擊到傅尋硯。
“嗯,是高中時候寫的,本來想要修改一下,可又覺得沒有必要。”
台上的青年眸光穩定不躲不避,相當鎮定,這也讓他的容色愈發吸引人,一衆編導和團隊助理甚至聽不見傅尋硯在說什麼,隻是呆呆盯着相機裡那張臉,仿佛那是一個漩渦。
“為什麼沒有必要呢?既然編曲都重新做了,詞也應該順勢再升級一下吧?”歐若有些不高興。
傅尋硯摩挲着話筒,是啊,明明應該一起修改了,可為什麼沒改呢?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了演播廳,摻雜着真心和為了某些目的而做出的掩飾。
“因為想提醒自己那時候開始寫歌的初心,并且告誡自己——每一首歌的改編也許可以有很多次,但有時候被人聽到的機會隻有一次,如果第一次寫的時候沒有盡全力,它便很可能如現在這首歌一樣充滿遺憾。”
沒有人會想到台上的人有如此解釋。
連五個導師也不由得對視一眼後暗暗心驚。
不說别的,這個孩子特别有想法,也很——目标明确。
望着舞台上光線集中處那張漂亮面孔和頗有藝術感的微蜷半長發,所有人對傅尋硯的第一印象都格外深刻。
這個冷淡的帥氣青年,和他的歌一樣渾身都是個性銳利的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