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冥殿。
空曠幽冷的大殿中,一個巨大精美、散發紅光的劍爐往外竄着騰騰熱氣,那火焰妖冶無比,紅得發白,卻無一絲溫度。火光四射,迸濺的星子落到地闆,腐蝕出一個個黝黑的坑。
旁邊石柱上,被鎖鍊綁住全身的男子雪衣早已污髒破爛,垂着腦袋,似沒了氣息。
無數幽魂在他四周環繞,發出尖銳悲憤的叫聲,卻沒有一人敢接近,仿佛在忌憚着什麼。
片刻,澤漓和黃泉自大殿門口而來,前者高大威猛,後者美豔無雙,一黑一紅,給予視覺強烈的沖擊和反差感。
幽魂逃散,澤漓撿起地上靜靜躺着的折扇,鋪展開看了看,說:“殺伐果決、威名顯赫的赤風仙,也有附庸風雅的時候,竟愛好收藏這種文人墨客的東西。”
黃泉不語,亦沒有其它聲音回應。
澤漓笑了笑,将扇子丢到盛闵修腳邊,随即步向劍爐,沸騰的火焰中,一把巨大長劍的影子若隐若現。
“盛闵修,你知道鍛造生死斷滅劍最為關鍵的東西是什麼嗎?”澤漓的表情在火光中顯得很是彌漫,似恨非恨,卻又緬懷。
“除了古融火種,還需要三個代表至親至愛至恨的魂魄,分别煉成劍形、劍靈和劍魄。”
似乎感受不到劍爐兇猛迸濺的火星所帶來的疼痛和腐蝕,澤漓伸手在劍爐邊緣輕輕撫摸。
“我與澤幽一起長大,相依為命,由生到死,從仙界名門到鬼界兇魂,我和他始終在一起。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是對我而言無比重要的弟弟,我費了好大的勁兒當上鬼王,讓他當上鬼君,讓惡人惡鬼都再也不能欺負我們。可是——”
他垂眸,手上捏緊了劍爐,那火是來自九幽的業火,是威力無窮的古融火種,饒是鬼體,都能被灼傷燒毀。
澤漓蒼白的手被業火燒得焦黑,白骨森然,皆成了灰。他冷笑着甩了甩手,塵灰散落,一隻修長好看的手複又新生。
“澤幽啊,雖然你變得癡傻瘋癫,什麼也不懂,哥哥不得已讓你獻身鑄劍,但你放心,哥哥一定會為你報仇,殺了應微月和斂秋寒,屆時仙人鬼三界都是哥哥的,就再也不會有任何人能欺負我們了。”
黃泉一怔,不禁往後退了一小步。
盛闵修猛地擡起頭,厲色道:“澤漓!你竟然騙一個癡傻之人獻祭兇劍!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若不是你們找到個什麼天選之子應微月,本王的弟弟又怎麼會被那個該死的斂秋寒害到這個地步!與其整日瘋瘋癫癫,不如獻祭給生死斷滅劍完成大業,澤幽是不會怪我的!”
澤漓忘了,澤幽雖然被斂秋寒編織的幻象吓成瘋癫,但時不時還會恢複正常。獻祭兇劍,說是隻字片語的哄騙,倒不如說是心甘情願的成全。
澤漓突然瞬移到盛闵修的面前,扼住他的脖頸,兇神惡煞地說:“仙玉門一向以神明親選自居,甘願做神的走狗,自诩正義大道,可又何曾真的護過蒼生?我和澤幽被人欺辱打罵、慘遭滅門之害,渴望有人拯救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現身相護?”
澤漓越發用力,盛闵修的臉越來越白,快要喘不上氣。但最後,澤漓終是放過了他,神情睥睨不屑。
“盛闵修,你們教出的好掌門,為了一個凡人堕落魔道。你身為仙玉門的首席長老,肩負監督之責,掌門犯下大錯,你怎麼不阻止他?這就是你們的正道?這就是你們的守護蒼生?”他語調一揚,“真是虛僞至極!”
盛闵修止不住地咳嗽,稍稍緩和了點,說:“若……應微月真……禍害蒼生,哪怕是拼上這條命,我也會阻止他。可你又真的見過他殘害無辜、塗炭生靈嗎?”
“哈!”澤漓意外了一下,随即譏笑起來,“不好意思,是本王忘了,修長老之前一直在外雲遊,并不知曉仙玉門之事,因而不知,三長老可是死于應微月之手!”
“你說什麼?!”盛闵修驚住了。
“長白宗宗主罪有應得,由你親自提拔的三長老可算得上無辜?對了,還有長白宗的梅沉落,被應微月廢了雙腿與靈力,就連他自己的兩個徒弟,歐陽烈和莫雲語皆被囚禁,曆經折磨。這樣的事有很多,需要我一件件說給你聽嗎?”
澤漓目光逼視,那高大威猛的身形,堅定認真的神情,當真像極了正義之士,可聯合語氣裡滿滿的嘲諷,又充斥着一股微妙的意味。
“不……應微月不會做出這種事!”盛闵修不敢置信。
“再者,應微月為了斂秋寒擾亂仙鬼兩界,就算沒有殺人,難道這就不是禍害蒼生了?修長老不肯阻攔,總該不會是怕了應微月吧!堂堂赤風仙,如此軟弱窩囊,本王倒是高看了!”
盛闵修緊抿着唇,回到仙玉門當日,不見往昔繁華熱鬧,确實奇怪,隻是他第一時間去見了應微月,又擔心司夏的情況,仙風台和鎖妖塔的事情接二連三,因而他還未去了解應微月堕魔後所發生的具體事情。
如今澤漓之言,毫無疑問是給了盛闵修重重一擊,他原以為應微月堕落魔道,是為殺死白蒲而不得已之舉,而應微月一向心性堅韌,又有神力護體,即使堕魔,也能控制住這種黑暗的力量,卻沒想到,他竟然做出殘害師門、禍害蒼生的錯事!
當初那個連走火入魔的司夏都能一念慈悲、就此放過的應微月,難道早已變了嗎?
“盛闵修,你離開了應微月百年之久,對他還有幾分了解?”澤幽冷道,“你可知他為了複活斂秋寒,做了多少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釋放魔道力量,驚擾鬼界衆生,開啟輪回大陣,違背天道法則,利用龍泉石鎖靈識煉魂魄,不顧陰陽平衡,一意孤行隻為逆天改命,樁樁件件皆是死罪!盛闵修,現在你還要認為應微月無罪嗎!!!”
他發出尖銳的诘問,眉目生威,眼神熠熠,就像是維護正義的名門正道,而應微月就是那個罪孽深重的犯人。
盛闵修完全不敢相信這會是應微月能做出來的事,他看得出來應微月很喜歡斂秋寒,也聽聞他使用複活禁術,可盛闵修完全沒想到,除了複活禁術,應微月還做了那麼多逆天而行的事。
他說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便是隻要一個斂秋寒?其他的什麼都不管不顧了?他存在的使命,他守護的蒼生,皆要毀在他手裡嗎?
盛闵修深吸一口氣:“澤漓,為什麼你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和算計吧!”
澤漓沒想到他說了這麼多,盛闵修還是不信,眼神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是啊!應微月天選之人,世無對手,他逼本王交出複活禁術,本王隻能答應。”他聲音涼涼,随意且傲慢。
“複活禁術?”盛闵修面露惑色,“你怎麼會有複活禁術?”
澤漓望了他一眼:“是一個影靈給本王的,他想得到天選之人的神力,想要重振影靈一族,便和本王做了交易。隻是本王又豈會讓他如願!仙界必是我澤漓的!”
“影靈?”盛闵修震愕道,“影靈早在千年前就被滅族,竟然還有遺族?”
澤漓語氣淡淡道:“修長老怎麼忘了,影靈一族中實力最強、從不輕易面世的神秘影主,各大仙門一直沒有找到其下落,現在看來,怕就是他了。”
“那你還……”
“本王若沒有後手,又怎會輕易交出應微月。隻是,存留的影靈并非一個,本王這麼做是想要揪出他的同伴,同時也是為了煉出真正的生死斷滅劍。”澤漓撫摸着手指上的天靈戒說,“修長老,其實我和澤幽都很敬仰你,骁勇善戰、英明神武的赤風仙,結束仙界混亂時代、鎮守極夜之幕、阻攔魔族大軍……曾經我和澤幽也萬般期盼你能拯救我們,但亂世之中,飛來橫禍,一人渡世,分身乏術,也不是不能理解。”
澤漓擡眸,眼神多了一層柔和。
“如今應微月堕魔,靈力堕落,斂秋寒被影靈吞噬,他們二人都已是禍害蒼生、窮兇極惡之徒,修長老何不與我聯手,制裁他們,讓仙界重回往日和平與安甯?”澤漓說着目露悲楚,“赤風仙,你已經對我見死不救一次,這一次,還要選擇袖手旁觀嗎?”
盛闵修卻厲聲道:“澤漓,你擅自鑄造生死斷滅劍,舍棄自己的親弟弟,如此行徑,也配和我談聯手?”
澤漓一愣,随即淡淡一笑,微彎的弧度恰到好處。
“以暴制暴,以惡制惡,這不就是赤風仙的作風嗎?修長老,我這可都是向你學的。”
盛闵修的臉龐卻漸漸浮現出悔恨,不禁垂眸:“我那是因為……澤漓,以暴制暴的後果就是衆多無辜生靈的犧牲,沒有人能夠為了自己的私欲而罔顧蒼生。隻要一想到那些因我而死的人,我就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