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寡婦帶着老太太們坐在院子裡,邊唠家常邊繡名字。細密的針腳裡,藏着"平安""進步"等吉祥話,隻有對着陽光才能看清。
最絕的是收腰設計——李梅把趙寡婦教的"活動褶"改良成可調節的松緊帶,孩子們長個兒也不用換新衣。
校服交貨那天,省工藝美術公司的專家正好來考察。戴着金絲眼鏡的女主任發現衣領裡的秘密後,當場訂了批外貿樣品,"西方人就喜歡這種'隐藏的故事'!"
趙寡婦蹲在門檻上抽煙,看着李梅用蹩腳的普通話介紹魯繡技法。老太太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跟着奶奶給地主家繡帳幔,那些藏在花葉間的"福祿壽"字,不也是同樣的心思?
麥子抽穗時,張翠翠的雜貨鋪正式挂上了"李家村綜合服務社"的牌子。東邊櫃台賣機器做的成衣,西邊擺着手工繡品,最顯眼的位置放着李梅的設計圖——傳統紋樣與現代服裝的結合。
夏日的蟬鳴聲中,李家村綜合服務社的門廊下挂起了一串風鈴——那是李梅用碎布頭纏的,每片布條上都繡着不同的花樣,風一吹就"叮叮當當"地轉,引得路過的姑娘們總要駐足看上一陣。
張翠翠正往貨架上補充新到的"的确良"布料,指尖撫過那些機器軋出的整齊布邊時,突然想起去年這會兒,自己還在為幾尺粗布發愁。
櫃台西側,趙寡婦帶着兩個老太太正在趕制一批特殊的訂單——給縣裡新建的幼兒園繡小圍兜,練手的正好給李家村育紅班這些小娃娃用。
因着李梅這個徒弟,趙寡婦經常來李家村呆着,她也不在乎别人是喊她裁縫還是寡婦。
"師傅,您看這樣成不?"李梅捧着塊繡到一半的圍兜過來。潔白的棉布上,幾隻憨态可掬的小鴨子正用魯繡特有的"打籽針"繡成,鴨子的眼睛卻是用縫紉機點的黑扣子,活靈活現。
趙寡婦老花鏡滑到鼻尖,從鏡框上方瞅了一眼,"鴨掌再加兩針,要能看出蹼來。"說着自己拈起針,在布上點了三個小點,"這樣孩子摸着才有意思。"
午後最熱的時候,服務社後間傳來縫紉機歡快的"哒哒"聲。李梅正在調試新到的"飛人牌"鎖邊機,這是王科長特批給傳習所的。
"嫂子!快來看!"她興奮地舉起一件剛鎖好邊的童褲,"這機器能自動走曲線,繡花瓣邊兒比手繡還勻溜!"
張翠翠湊近細看,發現褲腳内襯藏着個小機關——用紅線繡的"長命百歲"四個字,還是純手工的。"你這丫頭..."她笑着戳了下李梅的額頭,"跟趙師傅學精了。"
窗外突然傳來孩子們的喧鬧聲。鐵蛋領着幾個半大小子,扛着剛從青沙汪挖出來的"寶貝"——幾塊形狀奇特的鵝卵石,非要換李梅繡的"勇敢勳章"。那是她用碎布頭做的五角星,專門獎勵給來打防疫針不哭的孩子。
立秋這天,趙寡婦破天荒穿了件機器縫制的的确良襯衫來上工。老太太别扭地扯着領口:"梅子非讓我試試,說是什麼...模特效應。"
正在挑布料的幾個小媳婦"噗嗤"笑了。趙金花大着膽子打趣:"姑,您這要是别上朵絨花,活像當年知青點的老師!"
"放屁!"趙寡婦作勢要打,卻從兜裡掏出個繡着壽桃的眼鏡盒,"看看,這才是真玩意兒!"盒蓋翻開,裡面竟藏着副老花鏡,鏡腿纏着紅線——既防滑又防鏽。
王嬸看得眼睛發直,"這...這能放供銷社賣不?"
中秋節前,省外貿公司的人突然來訪。那個梳着齊耳短發的女經理,對李梅設計的"雙語繡花鞋墊"愛不釋手——左腳繡着"步步高升"的漢字,右腳是對應的英文"Step by step",都用魯繡特有的凸起針法,摸起來像浮雕。
"我們要五百雙!"女經理握着李梅的手直晃,"紐約的華僑就認這個!"
趙寡婦蹲在門檻上"吧嗒"抽煙,聽着屋裡傳來的報價聲,渾濁的老眼裡閃着光。她想起自己年輕時,奶奶說過"好繡活能渡海",沒想到竟應在了今天。
第一批外貿訂單交貨那天,趙寡婦把三個徒弟叫到祠堂。供桌上擺着三樣東西:她用了四十年的銅頂針、那本《繡花圖譜》,還有一把縫紉機鑰匙。
"我老了。"老太太開門見山,"圖譜給金花,她守舊;頂針給銀環,她手穩;鑰匙給梅子..."她頓了頓,"這丫頭心眼活,知道什麼時候該踩油門。"
李梅"哇"地哭出聲,卻見師傅突然掀開神龛後的布簾——裡面赫然是台嶄新的電動縫紉機,插頭上還系着紅綢。
寒露前後,李家村的曬場上鋪滿了待染的棉布。張翠翠和李大牛正忙着給布匹翻面,忽然聽見村口傳來汽車喇叭聲。
是縣裡的電影放映隊,來拍"新農村新氣象"紀錄片。鏡頭跟着李梅走進服務社:東邊櫃台,趙金花正在教姑娘們繡傳統枕套;西邊工作區,電動縫紉機"嗡嗡"地吞吐着布料;最熱鬧的是中間展台,擺着即将出口的繡品——既有純手工的婚嫁用品,也有機器輔助的日常服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