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這天,李家村育紅班正式開班。
二十多個娃娃擠在刷了石灰水的屋子裡,小臉仰得老高。趙小田穿着壓箱底的的确良襯衫,在黑闆上寫下第一個字:"春"。
最讓人意外的是李三木——他不知從哪弄來架舊風琴,往牆角一擺,"我媳婦當年在宣傳隊彈過這個..."
琴聲響起時,張翠翠看見趙小田抹了把眼角。
窗外,篷布招牌在春風裡輕輕晃動,"利民綜合服務社"幾個大字下,不知誰添了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兼育紅班報名處"。
傍晚盤賬時,張翠翠發現個有趣的現象:今天賣得最好的不是油鹽醬醋,而是鉛筆和橡皮。
五爺爺蹲在門檻上笑,"我家那小子,非要買帶熊貓的文具盒,說是明天給趙老師看。"
一個月後,育紅班的名聲傳到了鎮上,婦聯主任都來看這個育紅班。
- 瑛子領着小夥伴們唱"小燕子";
- 四妹雖然不會說話,卻能用剪紙教形狀;
- 最絕的是李梅設計的"識字圍裙"——每個口袋繡着不同偏旁,孩子們拼對了就給塊水果糖。
記者剛走,供銷社的王主任就上門了,"翠翠,你這育紅班...能不能兼着代銷文具?"
清明前後,雜貨鋪門口多了塊新牌子:"李家村育紅用品專供"。趙寡婦帶着老太太們縫制布書包,一個能賺八毛錢;李梅設計的"算術口袋"被縣教育局批量訂購;連五爺爺都重操舊業,做起了木制拼圖。
最讓人驚喜的是孩子們的變化。鐵蛋家小子從前見人就躲,現在能大大方方站在黑闆前算賬:"俺爹買化肥,一百斤九塊八,二百斤就是...就是..."
"十九塊六!"滿屋子的娃娃齊聲喊道,清脆的聲音驚飛了屋檐下的燕子。
夕陽西下,張翠翠坐在門檻上數着今天的收入——育紅班收費每人每月兩塊,但賣文具和手工品的利潤倒有十五六塊。她望着遠處綠油油的麥田,突然想起趙寡婦那句話:
"機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今這小小的育紅班,不正是給全村播下了最鮮活的種子?
要說賣的最好的,還得是衣服。
這不,雜貨鋪開張那天,李梅運來了第一批機器制作的成衣。十件的确良襯衫,領子挺括得像糊了漿,袖口的扣眼大小分毫不差。
"這..."村裡的姑娘們摸着衣服直咂嘴,"比縣百貨大樓的還闆正!"
王嬸卻撇撇嘴,"沒魂兒!你看這扣子周邊,連個回針都沒有,穿三個月準開線。"
李梅不慌不忙翻開衣領内側——那裡用黃線繡了朵小小的茉莉,正是趙寡婦親傳的"藏針"技法。"機器活是賣給講究人的,咱這'暗功夫'是留給識貨的。"
當晚,趙寡婦把李梅叫到裡屋。老太太抖開件手工縫制的對襟褂,領口繡着繁複的"卍"字紋。
"丫頭,知道這花紋費了多少工嗎?"煙袋鍋點着紋樣,"整整七天!現在機器一刻鐘就能仿個八成..."
李梅摸出塊碎布頭,上面用機器繡了簡化版的"卍"字,雖然少了些靈動,但遠看幾乎亂真。
"師傅,農機站的工人們說...他們等不起七天。"
油燈"噼啪"爆了個燈花。趙寡婦盯着那塊布看了許久,突然起身從箱底翻出本賬冊:"1958年,公社讓我三天趕五十面紅旗...手指頭磨出血也沒做完,"她枯瘦的手指撫過縫紉機,"這鐵家夥,是來救命的。"
清明節前,傳習所接了筆大單——給縣中學做二百套校服。李梅想了個法子:前襟後片用機器批量裁,但每個學生的名字用手工繡在衣領内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