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娘家陪送的!”李老娘迫不及待掀開被角,“瞧瞧這棉花,雪團似的!”
張翠翠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她當年嫁到李家時,隻帶了兩床棉被。
“嫂子,喝水。”羅茵茵遞來印着“先進生産者”的搪瓷缸,突然壓低聲音,“我聽大秋說……你們在廣州發财了?”
“哪有,就混口飯吃。”張翠翠瞥見五鬥櫃上擺着的進口雪花膏,她可是都沒聽過。
李大牛趕緊打圓場,掏出準備好的牛仔褲,遞給翠翠,“翠翠,這不是你特意給弟妹捎的衣服嘛,廣州最時興!”
張翠翠回過神來,連忙把東西遞給羅茵茵。可是不巧,這包袱皮不知道什麼時候蹭了一大塊機油,一下子把裡面的褲子也染了不少。
羅茵茵嘴角抽搐幾下,還是收了,實在不行就扔了。
“哎喲,這嫂子不是故意的,怎麼就弄上機油了?”張翠翠連忙檢查,還好襪子什麼的沒弄上。
“知道,嫂子,那就多謝了。”
晚飯是食堂打來的紅燒肉罐頭炖白菜。
李老娘邊喂軒軒邊念叨:“明兒正席有八個熱菜!茵茵她爸托人弄了條黃河大鯉魚……”
“娘。”李大秋突然打斷,“領導明天也來,别提老家那些迷信規矩。”
屋裡霎時安靜。
張翠翠起身收拾碗筷,塑料桌布上的油漬怎麼也擦不幹淨。
陽台上,李大牛給弟弟遞了支煙:“你嫂子就那脾氣,别往心裡去。”
“哥,我不是……”李大秋突然哽咽,“茵茵她爸是我領導,我……”
李大牛知道,成家立業就到了兄弟正式各自頂門立戶的時候,以為從南方帶來的褲子、電子表是好東西,但在城市雙職工眼裡,這都是便宜貨,跟不上他們的身份。
想到這裡,李大牛又有些沮喪,去南方販貨是掙錢,可得有資本,來回跑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事兒。要不要跟張翠翠商議商議,是不是應該專弄藥材,南方那邊好像對藥材的需求很大?
月光透過陽台的紗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李大牛深吸一口煙,煙頭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他望着遠處煉油廠高聳的煙囪,心裡像壓了塊石頭。
“哥,你别多想。”李大秋搓了搓臉,“茵茵她爸對我挺好的,就是……”
“我懂。”李大牛拍拍弟弟的肩膀,“你現在是城裡工人了,跟我們不一樣。”
這句話說出口,他自己心裡也一陣發酸。原以為從南方帶回來的牛仔褲、電子表都是稀罕物,可在石油城雙職工眼裡,這些不過是地攤貨。羅茵茵手腕上那塊亮閃閃的手表,怕是能買他十塊電子表。
屋裡傳來張翠翠和李老娘的說話聲,隐約還能聽見瑛子和軒軒的嬉鬧。李大牛掐滅煙頭,歎了口氣:“大秋,明兒個你大喜的日子,哥不該說這些喪氣話。”
夜深了,筒子樓漸漸安靜下來。張翠翠躺在臨時搭的木闆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大牛,你說咱們是不是該改改路子?”她壓低聲音,“我看這城裡人,穿的用的都比咱們強,可對藥材倒是真舍得花錢。”
李大牛側過身,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妻子:“你是說……專弄藥材?”
“嗯。”張翠翠點頭,“今天我去公共廚房熱奶,看見好幾家竈台上都炖着藥膳。有個大姐說,她每月光買天麻就花二十多塊。”
李大牛心裡一動。他想起在廣州時,那些茶樓老闆搶着要野山參的場面。要是能把東北的藥材直接運到南方……
“可這本金從哪兒來?”他皺起眉頭,“上次賺的錢,還了債又給大秋随禮,剩下的都彙給小姑收藥材了。”
張翠翠咬了咬嘴唇:“要不……把老宅抵押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大牛就聽見李大秋在廚房忙碌的聲音。他披衣起身,看見弟弟正笨手笨腳地熱饅頭。
“哥,你怎麼起來了?”李大秋有些慌亂,“再睡會兒吧,婚禮得中午才開始。”
李大牛挽起袖子幫忙:“睡不着了。大秋,哥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他把自己想做藥材生意的打算說了出來。李大秋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哥,這事兒風險太大。要不……我在廠裡給你找個臨時工的活兒?”
李大牛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知道弟弟是好意,可那種被人施舍的感覺讓他心裡發堵。
“算了,我種了半輩子地,幹不了你們這精細活。”他勉強笑了笑,“再說,你剛成家,别為我操心。”
婚禮在廠區食堂舉行。張翠翠幫着羅茵茵換禮服時,不小心碰倒了梳妝台上的雪花膏。玻璃瓶摔得粉碎,濃郁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對不起!我、我賠你……”張翠翠慌忙蹲下身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