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坐在窗台上,低頭往外一瞟。
隻見崖下一片蒼翠,如一片柔軟的綠色軟床,帶着十足的迷惑性,似乎從此處墜下,不過就像在上面打個滾一般輕軟舒适。
她回過頭,看着那個從案上慌忙站起,又在離她半丈之外站定的玄衣男子,嘴角微彎,哂笑道:“既然你對我的身份沒什麼興趣,那對我這條命又如何?”
五日前,她半夜欲從國師府出逃時,内侍衛虛的話語和圍捕時府兵們的忌憚,都讓她愈發明了自己這條命在對方眼中的分量。
她此時空無一物,隻有拿這個作賭了。
思及此,她眼中愈發堅定,目不轉睛地觀察起對方的反應。
一瞬的慌亂之後,巫啟垂袖而立,恢複了一貫的泰然自若。
“你想走?”他眉頭微蹙,面帶憐憫,語音輕柔,勸解道,“芷兒應當同你說過,百日後,若你還不肯留下,我自會放你走。何苦此時以命相逼?不要傷了自己,快下來。”
說到後面,他甚至伸出了手,似要去扶她。
柳依依連忙反持銀簪逼迫對方不要再靠近,拒絕道:“你這張嘴,慣會騙人。我不信。”
巫啟得她如此評價,也沒有生氣,更沒有耗費精力同她狡辯,反倒是真的後退了幾步,比先前還遠些。
他潇灑地甩了下寬大的袖袍,兩手背在身後,悠然出聲。
“話已至此。你若不信,便跳吧,我也算盡了勸告之責。”
他那一副事不關己、置身事外的态度,似是絲毫不把對方的性命看在眼裡,亦或是笃定對方根本不會真的跳下去。
柳依依見狀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焦急。
難道是她猜錯了?
可種種迹象表明,他對自己确有所圖。
正僵持間,她忽而靈光一閃,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挺直了腰背,笑得有些恣意。
“你以為我是逼你麼?哼,我可是在給你最後的機會。”
巫啟聞言勾起了嘴角,甚是不在意地擡眸瞥了柳依依一眼,似要看她還能拿出什麼比性命更重要的籌碼來。
見對方果真被勾起了幾分興趣,柳依依心中稍定,調整了下姿勢,讓自己坐得更穩固些,方才繼續。
“你抓我來幹什麼,巫芷都同我說了。你若真心有求于我,最好現在就表現出你的誠意,答應我的要求,去聖上面前替風清揚修正命格,洗刷他身上的鬼邪污名,還他本來的公子清譽。”
“哦?”巫啟了然一笑,反倒坐回了原處,隔着長桌嗤笑道,“說來說去,你不還是在以命相求麼?我憑什麼答應你。”
柳依依輕哼出聲,面不改色,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自信笃定。
“我若從此處跳下去,不過是脫了這幅空殼,再次移魂他處。而你,再也找不到我,更永遠無法達成你心中所想!”
句尾處逐漸拔高的音量和铿锵的力道,合着柳依依那似笑非笑地帶着些許藐視的目光,讓巫啟的面容不再那般輕松。
就像看着一隻原本困于籠中猶自掙紮的鳥兒,轉瞬間卻飛出了天外,再難覓蹤迹。
這讓他忽然覺得,原本以為不過是再多耗費些時間便能馴服的獵物,竟是從未低下頭顱,還俨然有破局而出之勢,意圖打亂他的半生籌謀。
隻要一想到這種可能,不論幾分,都讓他難以忍受。
他便不自覺地露出了幾分遲疑,顯出踟蹰之色,正好落入被比作籠中獵物的女子眼中。
“那他呢?你便不管了?”巫啟挑眉看過去,面露質疑,語帶試探,“你若真要金蟬脫殼,必不能再與風清揚有任何瓜葛。否則,我仍會找到你。”
柳依依笑了,笑得燦若煙霞,雖望向虛空,卻答得無比堅定。
“不管我在不在他身邊,他都不會有事,這是他的命數。不論你如何抹黑他,亦不能改變。這就是我所看見的他的未來。”
而待她轉頭看向巫啟時,卻是眼含譏諷,面帶嫌惡,語氣深沉。
“但你若錯失我這個異世之魂,巫氏一族的命運卻再無更改。你引以為傲的巫氏占蔔聖名,會逐漸衰敗,走向湮沒。世人将不再記得你們,再提起時,不過是當做一群信口雌黃的神棍。除了嘲笑,你們再無法獲得一絲一毫的敬畏之心,那就會是你們巫氏原本的結局。”
說這話時,她那股心底最深處的信念散發出來,營造出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宛若神祇。
“而我,就是你一直尋找的那個可以逆天改命的契機。你,當真不想試試嗎?”她傲然一笑,再不多言。
巫啟聽着這宛若最後通牒的宣告,逐漸失了從容自若之态,氣得站了起來,陰沉了面色,抿緊了唇角,眼帶陰鸷。
柳依依見他已然失了方寸,卻仍不表态,決計再添一把火,好逼迫他快做決定。
她将另一條腿也邁過了窗台,一手用勁反手摳住窗棂,一手持簪指向巫啟以示警告。上半身靠着窗框慢慢往崖邊傾斜,隻消一松手,便會落入那張綠色的床幔裡。
她的身體每向後下壓一分,心中的忐忑便加深一分。
難道,她絞盡腦汁想出的激将之法,還是不管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