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嶽連回過頭來,仿佛一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兒,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就要擠出眼淚來,仿佛在問:“閨女你這才成親幾天怎麼便胳膊肘往外拐,不僅不向着你可憐的爹,反而還護着那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野小子?”
紀淼淼看見他爹這個金剛賣萌就頭疼,趕緊解釋道:“您也不怕他跪壞了我的纓槍。”
紀嶽連恍然大悟,拍拍自己那顆曆經風霜的腦袋:“我就說嘛,我家小圓怎麼會……”
他說着說着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口無遮攔,趕緊打住,又改口道:“來,小圓,過來坐爹邊上,這病生得,把你熬得就剩一把骨頭了,可得好好多吃點飯。”
說着,扭頭便又換了副面孔,沖扶着陸暄的小厮使了個眼色,那小厮便扶着陸暄坐下,又站在了一邊。
陸暄卻有些驚訝,在陸家,主仆是不可同桌吃飯的,因此他不僅從沒上桌吃過飯,更是沒和陸先永這個陸家家主同過席,而現在……
他一時甚至不知是這紀将軍太不講究了,還是……
他甚至不敢細想,珍而重之地看了看自己眼前這副碗筷,并沒有動筷。
紀嶽連卻沒空管他,仍隻顧着和女兒說話,一面幫紀淼淼添菜,一面嘴裡不住向紀淼淼解釋紅纓槍的事:“哎呀小圓,爹知道你愛武,連帶着也愛你那些刀槍劍戟,這次是爹爹太擔心你的身體了,你二姨娘提這事的時候爹又沒囑咐她,這才一時不察,不知道讓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拿了我們小圓的東西去當刑具……”
紀淼淼之前便從原主的記憶中得知,她的小字乃是“小圓”二字,開始還覺得荒唐,哪有人的小字這麼可愛,更何況還是原主,可不知為何,被紀嶽連叫了這許多遍,不知怎麼的這名字便順耳了許多,盯着眼前還冒着熱氣的鴨腿,心思漸漸便不在紀嶽連身上了。
直到她忽然聽到“二姨娘”這三個字。
縱然紀嶽連輕飄飄地一筆帶過,不拘小節的原主或許不會多想,而此時這副殼子裡裝的卻是紀淼淼了。她心想,果然又是二姨娘。
開始她便覺得讓人去佛堂跪着抄經這種懲罰方式,娘們唧唧的,聽着就不像紀嶽連這種大老爺們兒能想出來的東西,現在卻明白了,這根本就是後宅裡用來懲罰犯了錯的婢女的手段。
連氏一輩子生活在後宅,對這些手段自然知道的也有限,所以才拿來懲罰陸暄,還讓他跪在原主最愛的紅纓槍上,這不擺明了是“恨屋及烏”嗎?
想到這一層,紀淼淼的心反而安下來一些,陸暄雖然總讓人欺負,但心思卻明鏡似的,他從小被欺負到大,若是連誰是被利用的槍,誰是使槍的獵人也分不清,早該死在陸府了,也不會有命來為她沖喜。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向陸暄望去,卻見他竟也正望着自己,兩人目光甫一接觸,陸暄便如避洪水猛獸一般迅速移開了目光。
紀淼淼:“?”
這會怎麼開始怕她了?
紀嶽連一腔心思全在女兒身上,看女兒将目光投向陸暄,便也跟着看過去,又看見陸暄空空如也的飯碗,當即皺了皺眉頭:“臭小子,我最煩你們這些扭扭捏捏的小白臉,和個大姑娘一樣,既上了飯桌,還不趕快大口吃飯,瞧你那個弱不禁風的樣子我就來氣!”
接着又轉向紀淼淼,繼續東一句“小圓”,西一個“寶貝女兒”,忙不疊地朝她獻殷勤。
不知怎麼的,紀淼淼忽然覺得,他這個便宜爹,似乎對她格外……狗腿。
雖然知道這麼說多少有些不尊重這位大雍朝的護國大将軍,可是大将軍眼前這副眼巴巴地望着她,生怕她有哪一點不順心的樣子,确實很難不讓人想到那個詞。
狗腿。紀淼淼又在心中重複了一遍,随即又生出些無所适從的感動來。
紀嶽連在戰場上叱咤風雲,回了家卻甘願在紀淼淼這麼一個小女子面前伏低做小,大雍朝的護國大将軍,其實也隻是個卑微的父親罷了。
他這人在除了兵法之外的地方,心思單純到幾乎把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了,心疼女兒便對陸暄撒氣,女兒病好了再看陸暄也并不覺得他像原來那般不順眼了。
紀淼淼忽然覺得,這樣的紀嶽連,是想不出原著中那些折磨人的辦法的,因此,紀淼淼想,除了原主之外,一定還有人在這件事上推波助瀾。
除了二姨娘連氏,不作他想。
可憐自己的大英雄爹,被人當槍使了還美滋滋地以為是替女兒教訓了女婿。
至于連氏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如果隻是單純因為讨厭紀淼淼而一并看陸暄不順眼,至于廢這麼多心思嗎,若那些手段被拿來對付原主,不讓她心中更痛快嗎?
紀淼淼暫時想不通,此事之後再想也罷,因為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爹,”紀淼淼放下啃了一半的鴨腿,拿帕子擦了擦自己油膩膩的嘴角,打斷了一直在她耳邊喋喋不休的紀嶽連,“幫我請個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