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太複雜,分不清他是在遺憾還是慶幸,也分不清他到底在說阿薩伽死裡逃生的哪一次。
阿薩伽終于還是沒忍住,不是很高興地皺眉,嘴角向下,聲音變冷:“你有事?”
牧六忽然笑了幾聲,好似又變回了從前與阿薩伽把酒言歡的兄弟。他熟練地坐到案幾邊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
牧六喟歎一聲,輕聲道:“水真甜。”
阿薩伽搞不清他到底在做什麼,不由得警惕起來。
牧六了解他,兩人離得三四步遠,對視的時候有些恍惚。
居然兩人已經走得這麼遠了嗎?
“牧六将軍,若是無事,還請快點離開吧。”阿薩伽最終下了逐客令。
牧六沒回話,垂着眼睛。
“少主,”牧六突然開口,“您知道流砂晶的來曆嗎?”
阿薩伽眼神一凝,回:“來曆?你是什麼意思?”
牧六擡起頭來,眼睛在燈光的映照下有些泛黃:“祭司們都說,流砂晶是神明賜予的禮物。哪個神明?為什麼要賜予流砂晶?”
“一塊小小的礦石,卻擁有如此大的力量,這真的是禮物嗎?”
牧六說得籠統,語氣逐漸急促。
阿薩伽看着他,沉聲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牧六眼神有點空洞,舉起了一隻胳膊,将布料扯開,幹裂起皮的手臂暴露在視野中。
阿薩伽禁不住向前走了一步,疑問将他淹沒,他張嘴欲問,卻被牧六打斷。
“很像是曬傷,對吧?”牧六自嘲道,“像蛇一樣,還會蛻皮。”
阿薩伽問:“這個症狀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牧六不言,卻用一種夾雜着羨慕和嫉妒的目光看着他,看着他光潔的皮膚、靈活的身體:“我也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以前隻有一小塊,不痛不癢,我從不在意。”
“那次被荻族圍剿死裡逃生後,我就成了這副模樣,白日吃不下飯,晚上睡不着覺,夜裡會被噩夢驚醒!”
牧六情緒激動,眼底猩紅一片:“這是神罰!是神明的懲罰!我們要贖罪!”
他狀若癫狂,阿薩伽不動聲色地握住腰間的武器,安撫道:“你不要激動,冷靜一點,好好跟我講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牧六如野牛一般痛苦地喘息,過了好久才冷靜下來,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氣一樣癱坐在地上。
“我不能說。”
阿薩伽簡直要被他氣笑了,眉頭皺得死緊,憋了好久沒憋住:“不能說你來找我幹什麼?”
牧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底神色莫名:“我騙你的,加圖,剛剛都是逗你的哈哈哈。”
“加圖,不管你信不信,”牧六站起身來,始終沒和他對視,“我從來沒想害過你。”
不知道對方為什麼突然稱呼自己的賜名,阿薩伽不耐煩起身:“将軍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牧六苦笑了一下,轉身欲走。
到了門口,他手已經握住了門簾,但沒有動作。
“加圖,你記不記得,小時候聖女教我們念詩?念燕詩。”
阿薩伽神情冷漠:“記得。”
牧六背對着他:“我當時總不好好聽,沒有你學得認真……”
“但我記得一句詩,怎麼說得來着?一起喝酒,大人在一起喝和小孩在一起喝是不一樣的。”
阿薩伽眯了眯眼睛,沒回憶起來。
“有空再一起喝一次吧。”牧六說完,掀簾離開。
牧六的來訪帶來了一個巨大的謎團,阿薩伽沉默了一會,又坐回了床上。
胃有些絞痛,頭更是痛得厲害。樁樁件件,各種秘密像龍卷風将他裹挾着,他拼命想理出一個頭緒,但是根本無能為力。
突如其來的火災、大祭司的慘死,牧六奇怪的行為和病症,阿薩伽被折磨得喘不過氣來,幾乎要昏死過去。
耳鳴愈加強烈,阿薩伽驚恐地發現自己無論怎麼睜眼也看不到眼前的東西了,頭暈得像是在天上飄,他不得不半伏在床上,試圖硬扛過去。
牙齒碰上了一個堅硬的東西,那物件似乎要強行撬開他的嘴,阿薩伽緊咬牙關不願松口。
耳朵嗡鳴中隐約聽見一聲不耐煩的啧聲,阿薩伽下意識松開了牙關,清甜的白水流入喉嚨。
他想起身,但是一雙手摁着他的後頸不讓他動,掙紮不過,他隻好就這麼趴着。
得了水的滋潤,許久後耳鳴終于停歇,眼前也漸漸看得清楚,阿薩伽第一時間扭頭去看。
謝飛瓊正以一個非常别扭的姿勢跪坐在他床邊,滿臉不高興。
謝飛瓊還先發制人,反過來質問他:“你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