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暑氣濃郁。傍晚一場突然的雷陣雨帶來的涼爽很快就被三十五度的天氣驅散了，汗水再次取代雨水。

公交車冷氣十足，出風口擠着兩個胖胖的男生，正盯着手機上遊戲頁面竊竊私語。

原念棠的視線從他們書包上的徽章移開，看向窗外，玻璃上殘留着雨水，順着行駛方向劃出一道道水痕。

“萬林街道到了，請乘客從後門下車——”機械女聲響起，原念棠從最後排起身，走向後門，不多不少，正好半小時。

下車後并不着急走，而是看向對面熱鬧的燒烤攤，找到熟悉的面孔後，才擡腳過馬路。

陳平剛嘗了一口炭烤鱿魚，就看到等的人坐到了對面，囫囵咽下口中的鱿魚，說道：“小原，來啦，吃晚飯了嗎？”

念棠穿着簡單的純白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腳上一雙黑白帆布鞋，長發簡單紮在腦後，額角的頭發被晚風微微吹起，臉龐清麗，眉眼間透着淡薄，脖頸纖細，和周邊沸騰的煙火氣有些格格不入。

“吃過了，舅舅。”

“頭發長了，”陳平沒話找話，明明是自己的外甥女，面對她的時候總有種心虛。

“是啊，我們三個月沒見了，舅舅。”

“聽說你高考考得不錯，去了立華大學，哪個專業？”陳平倒了杯茶水，遞給她。

“謝謝舅舅，”念棠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回答他，“曆史建築保護。”

陳平點頭，“不錯不錯，有前途。”

念棠輕輕笑了一下，對舅舅的話不置可否。

“住的地方安頓好了嗎？”

“一星期前就收拾好了。”

陳平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多餘了，朝着桌子上的菜努努嘴，“先吃點東西吧。”

念棠拿筷子夾着花生米慢慢吃着，邊吃邊和陳平講這三個月的事情。

“暑假去兼職了？”

“嗯。”

“工資發了嗎？”

“發了，”念棠在陳平開口前又說：“正好可以給姥姥買藥，她的藥不能停，你知道的。”

陳平默默咽下嘴裡的小龍蝦，也咽下原本要說的話，對話戛然而止。

兩人就這麼坐着，慢慢吃着食物，心中各有想法。

過了一會兒，念棠主動開口：“上個月姥姥去住院了，舅舅你在外地，我也就沒打擾你的工作。打電話給舅媽，她也在忙。”

“最近工程是挺忙，工程款又沒下來，我也焦頭爛額。”

念棠放下筷子，身體微微前傾，雙臂搭在桌面，淺笑說：“忙也是應該的，我看舅媽暑假的時候帶表弟表妹去澳洲潛水了，玩了半個月呢，這些不都是舅舅掙錢才能享受到的嘛。”

話裡有話，陳平也裝不下去了，嘴角露出讨好的笑容：“外甥女，舅舅家的情況你也知道的，财政大權都在你舅媽那邊。”

“我明白的，舅舅你靠舅媽開了建築公司，當然要看人家的臉色，但是舅舅，他們是你的家人，姥姥就不是了嗎？”念棠拿出手機打開銀行交易記錄給陳平看，“三個月了，姥姥那邊的養老金都快見底了，我體諒舅舅，舅舅也體諒一下我吧。”

陳平心中的天平再次搖晃，一邊是親生母親，一邊是扶持自己多年的妻子，孰輕孰重，每個人的衡量标準都不同。

念棠知道自己的這位舅舅，能吃苦，本質也不壞，就是太過懼内，要不是她時不時提醒，他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能不聞不問。

陳平正想着，桌子上手機響了，看到來電顯示，趕忙接起，手捂在嘴邊說話：“我在外面有事呢...”

精瘦的男人從念棠身旁經過，把手中的盤子放到隔壁桌上，“兩位小帥哥，久等了，請慢用。”

陳平偷瞄了念棠一眼，繼續捂着嘴說：“有什麼回去再說吧。”

電話那邊的聲音尖銳，竟也讓念棠聽到了幾句——

“你是不是去見你那外甥女了？我告訴你......”

“不是的，你聽我解釋...”

“......她怎麼不去找她親媽啊？她親媽...”

話沒說完，陳平直接皺眉挂了電話，反觀對面的念棠神色淡然，不緊不慢戴着手套剝殼。

旁邊有桌客人喝多了，因為債務問題争執起來，動靜越來越大。

其中一個胖胖的男人突然拿起酒瓶敲碎，指着另一個男人惡狠狠地說：“老子和你稱兄道弟這麼多年，你一直拖着錢不還過分了吧？！”

另一男子同樣是個暴脾氣的，兩人就此謾罵起來，最後發展成互毆。

店家夥計跑出來拉架，但根本拉不住兩個喝了酒上頭的男人。打架過程中碗碟亂飛，場面混亂。

整張桌子被掀起，念棠和陳平連忙起身躲避，有一片碎瓷朝念棠這邊飛過來，她的胳膊忽然就被人抓住，一股力量将她往後拽，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有一個人擋在了她身前，瓷片從他結實的手臂劃過，留下一道血痕，落在地上，碎成兩半。

傷了人，打架的兩人才回過神來，看着眼前被他們誤傷的男生。

男生看着很年輕，穿着打扮像個大學生，米白色T恤，深褐色工裝褲，白色運動鞋，左手戴着價格不菲的手表。

店家夥計眼力見強，早就看出來這桌客人非富即貴，趕忙跑上去關心：“哎呦，流血了，我帶你去包紮吧。”

念棠站在他身後，看着他手臂上的傷口，剛剛要是沒有他，瓷片就從她身上劃過了。擡頭看到他的側臉，輪廓分明，鼻梁高挺，似乎在哪裡見過。

男生低頭看了一眼手臂，受傷處在小臂上部，傷口不淺，正往外冒血，鮮紅的血液順着皮膚慢慢流下。又扭頭和他對面抱着手臂看戲的男生說：“報警，有人尋釁滋事。”

坐在對面的男生是個混血，不緊不慢地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男生回頭問念棠：“你沒事吧？傷到沒有？”

“沒有，”念棠說，“你在這兒坐一下，我去藥店買點東西，給你簡單處理一下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