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塵卻笑了。
“姑娘這是……?”羅隸突然覺得背脊一涼。
素塵雙瞳黑亮,雖在笑着,但這般直直地望過去卻幾乎看不見一絲喜意。
外面路過的人聲音漸小。
她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羅老先生可是漏了一本内帳在公子書房,上面的數目和這上面的不太一樣呢?”
羅隸先是皺眉,後面忽的瞪大那雙灰沉的眼睛。
冬末初春,外面貼着雪面吹的風兒從門縫裡鑽進來,羅隸卻覺得自己的背上浸出汗來了。
自素塵進府之後,公子院子裡的賬和名下的鋪子都是由她負責。
瞧着隻是一本賬罷了,但誰不知這些才是府内最核心的賬目。
素塵性格溫和,一向懂禮,但終究是個年輕女娃,一來就搶了羅老的權,大家自然不服。
好不容易讓老夫人出面把權還回來的羅隸如今心裡還想着自己資曆也老了,公子就憑這些年的苦勞也會體諒這一次的失誤。
就是一本賬對不上罷了,這賬房裡每年這麼多,孰能無過啊?
況且這商鋪的賬更是年年沒有出過錯,今年更是不怕。
素塵瞧着他毫無悔改的雙目,輕嗤一聲。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也被她擺了出來。
有心明眼亮的先生後退一步遠離羅老,甚至有人估摸着自己手裡的都整理好了,找了茶盞給大家添了熱茶。
素塵道了聲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現在手裡無事的先生和素塵一起準備發老夫人的紅封吧。”她起身對過來領錢的婢女們微微笑着。
賬房院子裡人來人往,熱鬧極了。
除了羅隸,其他的先生幾乎都幹完了手裡的活出來發紅封。
“謝謝姑娘!”剛剛路上和她打招呼的圓臉婢女領過紅封,嘴裡說着吉利話,“姑娘新年吉祥。”
素塵擺手:“老夫人給的,你們平時多盡心就行。”
來來往往的人臉上都帶着喜氣,隻有羅老先生不知自己在房裡想了什麼,最後神清氣爽地踏出房門。
路過素塵身邊時還仰頭冷哼一聲。
莫名其妙。
素塵挑眉,雖然不懂他的意思,但還是無所謂地聳聳肩。
動作幅度不大,除了一直注意着她的羅老先生發現了,其他人都隻覺得她心胸豁達。
等了一刻鐘不到,羅老的消息就傳過來了。
素塵眨眨眼。
一刻鐘不到……在偌大的崔府裡去哪裡不需要一刻鐘來回?
那個過來傳話的小侍腳步匆忙,等素塵把手裡的活放下來才像她行了禮。
“姑娘好。”他又轉頭和老先生們說:“公子讓姑娘和先生們過去問話。”
素塵點頭讓賬房裡的小厮們把剩下的紅封分發下去,溫聲回答:“麻煩文竹你過來通知了。”
文竹笑着擺手:“文竹分内之事。”
穿過大半個崔府,幾人才到了崔明安的院子外。
素塵一路上都垂首斂着眼,路過出聲想和她搭話的人也隻好沉默着和這邊行禮。
還不等文竹進去通報,就看到了早就到此的羅老先生。
他年紀大了,頭上銀絲倒和路邊的積雪相稱。
一行人裡有和他不和的先生,看着他一臉灰敗地跪在地上,一時間竟忘記自己如今身處何處,擡手撫須直呼:“羅隸小兒也有今天!”
無論平日關系如何,其他賬房先生如今都不敢多言,更不敢幫腔或争論。
這可是公子院外。
站在最後的素塵仿佛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一樣,眼擡都沒擡。
恭敬得仿佛那緊閉的院門正大開着,裡面的公子一直坐在那裡看着這邊。
羅隸跪得狼狽。
但他憤恨地擡頭看向他自認為的敵人時,隻看到素塵低頭的模樣。
諒這等黃毛丫頭也不敢看自己的笑話。
他苦中得意。
結果又看到那個黃毛小兒偷偷擡眼瞄了自己這邊一眼,視線一對上她就又垂下眼眸。
“!”你……
門被打開了。
文竹和開門的侍衛點頭示意後,再和他們說:“請各位進去吧。”
在這門真的被打開的時候,大家卻躊躇着不敢擡步進去。
隻好轉頭看向雖和大家共事卻的的确确是在公子院裡侍奉的素塵。
文竹催促:“公子在裡面等候,請各位快些。”
羅隸撐着地起身,不顧自己膝上融雪的水漬,慌忙地跟着侍衛進去。
其他人左看看右看看才猶豫着進去。
最後進門的素塵擡頭看了眼頭上空白的門匾再拎起裙擺跨過門檻。
崔家公子所住院子偏僻無名,原來的門匾在他少時令人摘下,換了這空白的門匾。
上好的木材,卻無名匠雕刻。
有人說可惜,也有人呼巧思。
原來這院子的名字本就少人注意,後來也就慢慢地無人提起,據說曾是布置來賞雪煮酒的消遣,這院裡在深冬雪日無限風光。
但無論如何,這一行人卻大多無暇欣賞這滿院雪景。
竹林小山,一步一景。
坐在竹中小亭裡的青年在輕紗竹簾的遮擋下半倚在朱欄上看手裡的賬本。
羅隸跪地熟練,搶在行禮的衆人之前大呼:“公子安!”
語氣谄媚之功力,不愧是賬房之棟梁。
“賬房有所疏忽,望公子寬宏!”他繼續。
但崔明安沒有立刻回答他,慢慢地翻了一頁手裡的賬本。
他的聲音溫和舒緩:“素塵你可知罪?”
一直躲在最後的素塵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