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話一出,素塵終于意識到自己昨日在府中所擔憂之事——陛下近年每道旨意幾乎無一不是荒唐的。
竟讓一位高官同她一起在殿中耍着些班門弄斧的小聰明。
話指戶部尚書,席間看熱鬧的不在少數。
有膽子大些的貴婦人和武将們不嫌事大地争論起來。
娘子們用廣袖輕掩朱唇:“素塵姑娘說不準還真輸不了。”
另一邊坐着的武将們大馬金刀地坐在軟墊上,将杯裡的美酒盡送入口:“一個姑娘罷了,咱們趙大人可是正經明算科出來的學士。”
素塵還跪在地上,也不知席間那位趙大人究竟是何反應。
眼睛瞧不見情況,一直聽着席間動靜的雙耳倒是幾乎立了起來。
她耳朵動了動。
有一雙錦鞋踏地的聲音響起,輕輕地向她走來。
對方衣擺被手撩開,似乎也跪在地上行禮。
素塵心裡不免感慨這皇宮果然是重禮,連這種年紀似乎挺大的老先生也要和她一樣跪下。
但對方的聲音從她身旁傳來,溫潤清晰:“臣也覺得這挺有趣的,在各位同僚面前打算盤……哈哈哈哈,在下獻醜了。”
他把控着分寸,把這件有些不妥的要求說得得體有意思。
“那地上這位奇女子怎還不擡頭?”皇帝顯然心情愉悅,今日的目的達到,近來有些不順的心終于舒展開來。
素塵聞言,緩緩擡頭。
她垂着眼避開與皇帝對視,将目光收在陛下的腳下。
但她明顯聽到皇帝帶着失望的語氣:“美人雖美,卻少了幾分白皙,聰穎有餘,貴氣不足。”
他這一句話仿佛将素塵的判詞一般,将她便與貴女們不可能在一起談論。
席間因着陛下的話都收斂着眼裡的驚豔,隻是那些和崔府女眷接觸甚少的夫人和官臣們忍不住将目光停在她的身上。
落入素塵眼中,她隻能挺直着背脊站在殿中央,不讓他人看輕了她。
宮人們在殿中央擺上兩架木桌,一并添上了白玉磨成的算盤。
兩人準備坐下時,素塵耳邊響起一聲那位尚書大人的聲音:“無論陛下如何評說,貴氣更是與白皙與否無關。”
“多謝大人。”素塵不敢偏頭看他,隻跪坐于矮桌前,擡手撥打了一下那玉珠。
“宮裡就連算珠都是用每年進貢的玉石所做。”
素塵暗歎。
皇帝拿着趙公公送來的算術古籍,興緻缺缺。
台下兩人認真地等着皇帝開金口,随時準備撥珠算數。
但那金口遲遲未開,卻等來一句:“你們互相出題比試吧。”
酒席上一陣沉默。
素塵内心慌亂也盡數消散,皇帝做的事也太無厘頭和荒謬了。
那戶部尚書也不像适才一般無所謂,雖瞧着還是那副不惱不氣的模樣,坐在他身旁的素塵分明看見他藏于桌下的手緊緊握成拳。
素塵将視線移開,将玉珠算盤移開,嘴角噙着笑:“陛下,素塵怎敢在尚書大人班門弄斧,若是讓素塵出題,那說出的也不過是些贻笑大方的孩童術式罷了。”
皇帝看她本唯唯諾諾不甚有趣的模樣忽然撕開一般,竟沒再讓那趙瑾出聲便自己先出頭了,這倒讓他想起了其他有趣的事。
“那朕想到一問,你們試試?”他指着西邊琉璃窗,滿是欣賞意味地看着那裡正好露出的石佛,“朕好佛法,自多年前便派人集天下異石于京,這石佛朕讓城外集結的勞役修建已久,可如今朕剛好拿來一本去歲運來那塊異石的賬,戶部統計好後就送來了。”
他将那本嶄新的賬本随手扔給旁邊的趙公公,讓他送去給底下兩個人。
但素塵明顯感覺到旁邊這位尚書大人面色沉了些,遲遲不願伸手接那本内容沉重的賬。
“嗯?趙卿為何猶豫?”皇帝眯着眼睛看他,語氣不乏挑釁。
這本賬不能碰。
素塵看着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心裡明白這場局雖圍繞着她,但卻沒有一處是沖着她來的。
趙大人接過那本被自己之前故作不知叫人把這本賬算好便送去宮裡的賬本,緊皺着眉頭。
但他也沒想到陛下竟當衆拿賬本塞給他們戶部,真是連臉面都不要了。
“……臣無事。”
他看向旁邊和他一起接過賬本不敢多言的素塵,溫聲說:“素塵姑娘,我們便再理一下數目,将總目說出來便行。”
素塵看了一眼自家公子的方向,見對方點了點頭才壯着膽子說:“可這本賬本算錯了。”
“嗯?”不止是趙大人眉頭一皺,殿内一片嘩然。
“怎麼回事?”有和此事相關的官員神色一驚。
素塵将賬本指出一處,講于趙明安聽:“此處所記為西邊所貢白玉石,但所計入的采買費用卻比往年高至數倍。”
“奇石異寶,所得費用價格高昂應該實屬正常吧?”有不懂此間彎彎繞繞的夫人小聲和自己夫君說,但殿内隻有素塵在說話,顯得格外明顯。
素塵笑着看了一眼這位夫人,伸手打了個和她處處得體的舉止不符的響指:“王夫人所言極是。”
那位夫人驚訝地問:“她認得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