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袅袅,屋内一點兒熏香氣都沒有,這氣味從何而來,怕也不用猜測了。
素塵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徐姨娘是前家主在世時的愛妾,雖未親眼見過,但自素塵進府後便總聽到她的傳聞。
雖是七品谏官徐大人次女,卻與太原崔氏家主在中秋燈宴上相識相愛,入府後更是與荥陽鄭氏嫡女出身的正妻主母分庭抗禮,各分春秋。
兩院相争,如今主母和家主卻在變故中撒手人寰,獨留下她這位病美人關上門來度過餘生。
素塵看着她眼裡得逞的狡黠,心裡明白今日怕是故意來庫房等她的,但她也生不出氣。
“姨娘這是何意?”
徐姨娘開口,還沒等說話就猛得咳了起來。臉上紅漲痛苦,旁邊婢女熟練地跑到她身後為她拍背順氣。
她費力喘着氣,擡眸和素塵對視:“今日确實是挑着姑娘在庫房時去的,您不會怪罪吧?”
她态度和緩溫柔,甚至稱得上過于溫柔了,竟與一位下人用敬語。
素塵忙擺手:“徐姨娘不必如此擡高奴婢,短了府裡藥材,本就是我監管不當,此次是來給姨娘賠罪的。”
那位婢女看徐姨娘好些了,便出去端了碗煎好的藥來。
素塵站在一旁,看着那碗湯藥,眉毛輕輕一皺,聞着氣味怕是苦極了。
但徐姨娘就着婢女侍奉的動作,一口一口低頭輕抿,仿佛是在喝什麼鮮湯般。
不知過了多久,那碗湯藥終于見了底。
素塵摸到袖口裡适才從公子房裡順來的果脯蜜餞,趕緊把它拿出來。
“姨娘吃這個清清口吧。”
徐姨娘看着她手裡的那用油紙包着的小玩意,眼裡閃過幾分笑意:“早就不覺得苦了,原來現在小姑娘們時興配着藥吃的是這種果脯啊。”
她覺得有趣,便讓旁邊婢女拿過來:“碧珠,拿過來。”
碧珠從素塵手裡接過油紙,徐姨娘撚起一枚,送進口裡。
她似乎很喜歡笑,自素塵進屋後便沒停過臉上的笑容。
但素塵沒有忘記她适才說的話,執拗地問道:“讓姨娘引奴婢過來的是何人?”
徐姨娘歪頭,故作虛弱。雖然她本身面色就蒼白得不需要裝了。
但素塵視線不移,她也隻得認真回答。
“是一個願意幫我的人,”她不願透露具體姓名,卻也不想敷衍素塵,“且也會願意幫助你的人。”
她打着啞謎,忽然補充一句:“當然,前提是你對她有用。”
素塵直白地回複:“看來不是什麼純良的大好人。”
她偶爾會露出自己有些惡劣嘴壞的一面,但近日似乎愈發多了起來。
聽着她的話,徐姨娘笑了起來,雖然會停下來咳幾聲:“咳……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徐姨娘看向她的脖頸處,神色莫測,卻沒有多說些什麼。
素塵主動開口,贊她院裡景色:“‘玉茗軒’是姨娘所題的吧?果真是‘钗頭玉茗妙天下,瓊花一樹真虛名’。要不是今日進來叨擾,還真不知府裡還有如此山茶花景。”
徐姨娘聽到這話,似有幾分怅然神态,但還是撐着精神說:“若是喜歡,便摘一些吧。你頭上妝容太素淨了,若是配上一朵粉色茶花,怕是襯得人比花嬌。”
瞧着她聊起妝容打扮得心應手的模樣,窺得見幾分當年姿态。
說起這話,素塵自然不隻是為了聊聊花,她委婉地開口:“院裡灑掃的奴仆呢?适才院景唯一不好之處便是落葉枯枝怕是積了有段時間了。”
玉茗軒雖不甚顯眼,但素塵清楚記得院裡有五個灑掃婢子。
她話一說完,屋門外忽然發出一點動靜。
“咳……這也是我這次請姑娘來的原因之一”徐姨娘眉間染上幾分憂愁,“做事懶怠便也罷了,近來我身子愈發不适,恰另一位貼身侍婢翠銀告假探親未歸,被吵的有幾分心煩了。”
徐姨娘瞧她了然,便疲累地沉默下來。
素塵估摸着時間,也不再叨擾:“今日之事确是我失職,往後若再有這些情況,直接來找我便好。”
“那邊多謝姑娘幫忙了。”
素塵看着閉上眸子的女子,心裡還是暗歎美人果真是不敗歲月。
鼻尖充盈的草藥香随着風吹,立馬就消散了。
隻是院裡還是那副春意盎然卻無人打理模樣。
她看了碧珠一眼,見她向南邊耳房努嘴,便徑直走到那屋外。
院裡人氣稀少,分來的近十個奴仆怕幾乎都在裡邊。
她們低聲讨論的聲音透過薄窗傳出來,素塵聽着她們的話,自己今日來,怕是讓她們慌了神,三句不離她。
“那素塵……”
聽到這裡,素塵擡手将虛掩着的門推開:“呦,還給我留了個門啊?”
碧珠見她這模樣,頓時來了勁,不像平時那般氣急敗壞,反而學着素塵擺出那副裝腔作勢的模樣。
那八個有老有小的仆從見她進來了,驚得啞了聲。
尤其是那最眼熟的老嬷嬷。
素塵在廚房外經常見到她,本以為是自己記錯了,原來還真是玉茗軒的。
她們拿着闆凳圍坐在炭盆前。
素塵用腳勾來一條長闆凳,往她們裡面一擠,邀請碧珠坐下。
兩人穿戴整潔,雖是不甚華麗,但在這群不知何時才起床的刁仆之間,還是算的上格格不入。
屋裡沉默着,尤其是素塵撚起盆邊碳灰:“難怪這麼少碳灰,原來是給姨娘送的銀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