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若是放在醉仙樓的酒席上,尚且算得上不拘小節,調侃罷了。但是跑到崔府說這句話……怕是有些不講究了。
雖是被議論的人,素塵卻不是可以開口說話的主子,自然眼觀鼻,鼻觀心地等着。
除了崔家叔父身上若有若無的檀香味讓她不自覺想起今日城南變故,她幾乎就是一個木頭人般站在那兒。
“鄭大人這是什麼話,鶴珍做事向來穩當,又豈是貪戀美色之人,”崔家叔父擺出崔府長輩模樣,看向崔明安,眼裡盡是驕傲,仿佛前幾日的事都是素塵的臆想,“鶴珍年紀确實也該成親了,府裡還是缺一位當家主母。”
崔明安含着笑,語氣淡漠地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婚事:“多謝叔伯們關心,鶴珍公務繁忙,無心婚娶之事,若是娶了妻,豈不辜負了人家?”
他話說得情真意切,卻讓不知為何突然做媒的兩人找着了機會:“你仕途坦蕩,自然要有一位賢内助……”
“府中自有祖母和素塵打理。”崔明安搶過話頭,他看了素塵一眼。
素塵收到示意,心領神會地豎起耳朵準備。
對面顯然沒想到他會打斷自己的話,但看面前年輕人姿态全然不負崔氏鶴珍公子的名号,隻當是自己誤會了。
一直沉默着的鄭五爺冷冷掃了眼素塵,哼笑一聲。
崔家叔父還在繼續,語氣裡不乏帶着不耐和輕蔑:“素塵……哈,她不過是一介奴婢!又如何能做的了崔府的主?”
他拿出手裡準備好的冊子:“既是主母,便從這幾位小姐中選吧,無一不是家世相當,賢良淑德之模範啊!”
都不用上前去瞧,那三位小姐的姓氏就已經用金墨寫的端莊秀氣,崔家叔父生怕他看不出來她們如何高貴娴雅。
素塵在他說話時已經走到一旁,和雲竹小聲說些什麼。她看了眼那幾張拜帖,眨眨眼。
“王……盧……嗯?”崔明安翻看着手裡的拜帖,故作疑惑地轉頭問:“鄭大人,鶴珍記得……鄭四小姐是您幺女吧?”
原來這老頭有這個打算,素塵和雲竹兩人低頭站在後面,聽着他這句話,皆是沉默。
不等鄭大人開口,崔府叔父自願當他的馬前卒,口一張便是誇贊之詞:“兩家本就關系緊切,你母親也是出身鄭家,如今親上加親,你們二人更是相配至極,至于那些個捕風捉影的傳聞……”
素塵聽到這位大人忽然又給自己飛了個眼刀,她雖然依舊挂着笑,但心裡已經有幾分無言以對了。她悄悄翻了個白眼,以示自己的抗議。
他話裡暗示意味明顯,鄭五爺卻沒有任何表示,眉毛微皺,眼裡閃過幾分不屑。
“鶴珍身邊這位素塵姑娘能力出衆,不僅是拙荊在家中時常提起,宮宴之後,戶部趙大人也對你贊不絕口呢!那些傳聞,我鄭府自是不會放在心上,若是賢侄有心,這門親事我們兩家便也結下了。”鄭大人開口,藏起了先前各種情緒,擺出最顯寬厚尊長的姿态。
崔明安不言,隻是在他們對面坐下,端起素塵适才沏好的茶。
兩家結親,皆是利益交換。
但崔明安在崔府身份特殊,家主婚事加上世家圈子裡頭近來的打算,也逼得鄭五爺即刻親自拉下臉來崔府商議。
眼瞧着這崔府小輩竟然還拿上喬了,鄭五爺等着他的回複,都是些官場中浸染多年的老狐狸,自然沉着氣,坐在那兒品茶。
素塵數着崔氏叔父端杯的次數,給站在他身後的婢子使了個眼色。
那婢子比其他二人身後沏茶的侍婢端起壺給他添了茶,沉默的堂廳裡被她的動作聲打破。
崔氏叔父果然忍不住了,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态:“鶴珍,你怎麼不說話?”
他究竟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思來京的,素塵看着他一點兒都沒看清形式,隻呆愣愣地被鄭五爺當刀使,不禁懷疑這位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又真攀上主家關系的崔氏叔父。
他嘴裡念叨着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全然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的博弈,真正的籌碼都沒拿出來,鄭五爺真正的理由也沒說出來。沉默的氣氛裡隻有那個姓崔的老頭在不停地叫喚。
不知被他當成什麼紅顔禍水的素塵在收獲好些個眼刀以後,終于聽到鄭五爺敗下陣來:“鶴珍,今日過來主要是……”
他謹慎地看了眼滿院奴仆,崔明安放下茶杯,揮揮手。
崔府奴仆皆垂頭有序的退下身去,隻留下三位主子身邊的人于中堂内。
看着這個情景,素塵便知好戲開場了。
鄭五爺忽的長歎一口氣,眼裡悲戚:“賢侄,我今日過來,不是為了逼迫你什麼,我家小四在京中閨秀之中也算的上數一數二的貴女。但京中近來多生變故,陛下立佛一事,雖是沒對咱們動手,但暗自打壓世家勢力的心,卻也是從不瞞着。”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搖搖頭:“我也倚老賣老一次,你母親與我從小一同長大,堂兄妹之情,當得上你一句五舅吧?你們崔氏當年那場劫難……鄭叔也不願多談,但如今我二府若是在你們二人這兒結為姻親,面對再多的變故動蕩,也穩坐如山。”
他說得口幹舌燥,見崔明安神色微懂,才端起茶杯大大飲了口已經放涼些的茶,等着對方開口。
崔明安沉默片刻,起身大步走到他面前。
他動作突然,鄭五爺差點嗆到,但手還是穩穩地将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