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蒼洛川,秋日夜,缙華堂,巫辰入夢。
她的意識由現實轉至夢中,似是被強行灌下血水,喝下便吐了個幹淨,後又就着古怪湯藥繼續灌下。
液體于喉中翻湧直直滲入肺腑,冰冷血水鑽心而入,愈發滾燙,惡心極了。
夢,本應是虛無缥缈,遊離于現實之外。
而她卻可于夢中,覺醒五感。
所見是未長五官僅有虛影的詭異人臉。
所聽是喑啞嘶喊。
嗅到與咽下的,盡是腥風血水。
觸感隻有刀劃破皮膚的痛,她于夢中,無力感知着——渾身血液正被抽離身體......
這樣的夢魇自她有記憶起,日日都是。
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隻可得其一。感官無法串聯,緻使她于現實的感受,也被全數打散。
沒有情緒、沒有心情,心中僅有空洞,敲一下,殘破軀殼便會破碎、腐爛。
......
*
“阿.....阿.....阿顔.....阿顔......”
字字句句皆帶有尖刺,萦繞耳畔,刺入耳膜。
巫辰想湊近細細聽清時,又是模糊的低聲嘶喊,
隻反反複複,低聲喚着自己。
......
*
“阿辰......阿辰?”
“醒醒阿辰,你怎麼了?”
巫辰被搖晃着驚醒,口鼻處呼吸困難,滿頭細汗連珠流下浸濕衣衫。
目光稍顯遊離,待她看清眼前人後,确認自己已然回到現實,低頭蹙眉雙眼緊閉,逼迫神志重歸平靜。
巫辰心中仍是怦怦亂跳着,卻極力克制着紛亂心緒,隻面色如常道:“無事。”
蘇子酥着急道:“還說沒事,又在做噩夢了嗎?總這樣下去可不行,身體會壞掉的。你每日休息得太晚了,總是......”
巫辰打斷,“吵死了。”
“你别往出跑,已是子時了......”,蘇子酥随巫辰掙紮着爬起來,下地後正欲拉住巫辰。
“别跟過來。”,巫辰将身一側,躲開蘇子酥伸過來的手,快速掩門飛身坐上屋檐,不再理會。
......
*
秋日的風,算不上凜冽,可打在身上卻覺得疼。好在可暫時聽清風聲,也好尋着微光,透過霧氣,看看昨日的星辰。
感受久違的平靜。
巫辰入缙華堂,作為官家暗衛受訓,已有八年之久。
當年東宮謀亂之舉坐實後,五大世家之一的展氏被牽連抄家,身為展家家主的父親當日被殺。
巫辰那時的名字還是——展顔辰,毋庸置疑的權臣千金,高門貴女。
巫辰不懂親人離世後,應如何心痛,在親眼目睹利劍刺穿父親的喉嚨後,未覺傷感,卻學會了“恨”。
巫辰清楚,父親絕非善類,平日的暴戾陰冷看在眼裡,可抹去寒意後的笑眼,也看在眼裡。
父親可能不是個好人,卻是個好父親。
展家擅用毒,為大蒼世家之首,多年屹立不倒。
展氏手握親兵,更甚半個獻都城的生殺,曆任家主皆是行事狠辣果決,大蒼人人皆知,展家是最擅與虎謀皮的。
謀反,展業褚真幹得出來。但絕不會糊塗到把事辦成舉家被殺,無一活口的境地。
展家遭抄,父親被殺,兄長生死未蔔。
巫辰也不知,自己是被何人相救,混進受難孤兒的隊中,進了缙華堂習武受訓。
亦或許不是被“救”,而是脫離一片吞天火海後,又被關進另一處牢籠。
巫辰冥冥中感受到,自己許是成了埋在獻都的,一顆随時會被引爆的,撼天雷。
八年來,她從不顧傷痛隻刻苦習武,隻有手持的劍柄被染上鮮血時,才好确認,自己此時此刻,正孤獨得活在世上。
為少遇夢魇,她常于夜深時獨坐屋檐,無數遍清點着,年少時曾見過的每顆星星。
辰星的位置亘古不變,可記得準确無誤。
心,卻難尋。
巫辰,隻在逼自己做到更好,更極緻。
展顔辰,隻在等一個機會。
......
*
忽而微風臨過,竟感隐隐腥風,雖讓人難以察覺,但這血澤之氣,她太熟悉了。
有古怪。
她于屋檐瞬行,很快便尋得來源,輕聲扒開瓦片朝屋内窺去。
“林央,去将她的嘴堵住,我不想聽到————難聽的聲音。”,說話的人聲音冰冷怪異,細細想來,其中更添幾分興奮。
“是......大人。”
巫辰正感疑惑,屋内的人,竟為缙華堂高層——首輔官和右鋒。
缙華堂乃開國初期,由殷氏奉帝命所創,為皇室或權貴官家培養女性近衛。
陳湘娩便是缙華堂現任首輔官,大小事務皆由其管理;首輔官身邊設有兩鋒以作輔助,左鋒和右鋒。
至于缙華堂堂主,巫辰曾聽聞,是世家之一的殷氏後人,從未在堂中見過。
應是個僅僅挂名,從不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