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實在晃人,晃得江榆兒停下腳步,久久不動。
“姑娘是不舒服?”夢蝶低聲詢問,眼裡滿滿的擔憂。
江榆兒回了聲不是,目不轉睛盯着他。
沈策會笑?是個人都會。但是對她笑?為什麼?
問号逐漸塞滿江榆兒的大腦,她機械地邁出腳,跨過門檻,習慣地低頭行禮,然後坐到角落裡。
“榆兒,你坐到這來。”江家主母楊靜書端坐在主位上,一臉慈愛地望向快坐到門口去的江榆兒。
江榆兒準備坐下的動作一頓,眼睛盯着地闆,乖順地回了一聲是。然後坐到裡邊,坐下之後對面也有人坐下。
此人便是沈策。
沈策是書中男配,女主的大哥,男主的跳闆。
江榆兒作為書中炮灰,連女配都算不上,與這位戲份頗多的男配一點交集都沒有。
勉強算交集吧,那也就江榆兒這個炮灰單方面聽到一些關于沈策‘瘋了’的傳聞。
其他的,便是江榆兒熟讀小說知道的事情——男主崔言狼子野心,為求權賣了沈家,害得沈家滿門抄斬。
賣了沈家的前提,是沈策入閣,與周王作對。
“下官現在在太醫院任職,不說能力多少,隻是照顧好三姑娘還是綽綽有餘的。”沈策言行舉止都十分講究,說話聲音低沉溫雅,好似山間美玉,清泉淋下,光影溫熙。
江榆兒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丹鳳眼偏斜長,濃眉如墨規整好看,鼻梁挺拔正直不歪,嘴唇的厚度一般,臉部線條流暢,倒也無傷大雅。
江榆兒的腦子還在想沈策發的什麼瘋,草草聽了點江父江母那些客套的問話。
多是說她身體不好,怕連累了沈策,勸沈策慎重考慮。
噗嗤-
江榆兒沒忍住,笑出來了。
這一聲笑像是塊石頭扔到平靜的湖水裡,泛起一陣陣漣漪。和睦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江父江順同,字貞,他本來和和氣氣的臉黑下來,語氣嚴肅,“不舒服便回房去。”
江榆兒沒有多言,起身就要走。
沈策忙起身,一面欲上前阻攔,一面對江貞笑道:“江大人,是下官央着要三姑娘出來,這畢竟婚姻之事,還是想着與三姑娘當面言說。”
“這身體若是不适,不如下官看看。”沈策又看向江榆兒,略微彎起的眼睛看着她。
江榆兒稍稍側身,冷漠道:“不必。”
“你這丫頭,現如今還敢擺臉,是真不知廉恥二字如何寫得?”江貞動怒,仍極力克制着,這廳内除去江家人還有個沈策,沈策又帶着許多沈家奴仆。
實在是家醜不得外揚,可這臭丫頭偏要來氣他。
江榆兒見江貞如此反應,毫無負擔直言:“女兒知廉恥二字如何寫,也知外頭流言。想來父親是聽說女兒懷孕,故才動怒。”
“可登徒子乃是沈策,父親為何禮待歹人,反對女兒問罪。”
……又是一陣沉默。
江榆兒不是封建時代裡把名節看得比天大的女子,她隻看對錯。
隻看對錯是江榆兒努力不被這時代吃了的方法,攻略男主她沒有失去自我,書中救贖她亦不會丢掉自我。
鬧得難看,大不了找上男主讓他刀了自己,一切回到原點再來一次。
江榆兒還沒有正面在系統面前表面放棄攻略男主——江榆兒恨透崔言,這輩子一次任務都沒去做,所以導緻了身子日漸衰弱。
她本想一切塵埃落定,有了萬全之策再與系統說明。
如今看來,怕是遙遙無期,期待不得。
“你這孽障!”江貞激動地從椅子上騰起來,上前兩步,動作幅度很大,要不是沈策擋在中間,估摸着江貞要上去給江榆兒一腳,以瀉心中怒火。
空氣在江貞的鼻口中大進大出,他道:“你一個姑娘,失了清白已是重罪,如今沈郎願意娶你,你卻不情不願,實在是不知羞恥,真乃我江家家門不幸!不如将你打死,嚴振家風,求個清淨!”
“不可!江大人不可啊!”沈策急得上前拉住蠢蠢欲動的江貞,焦急道:“三姑娘所言極是,乃是下官禽獸,今日竟還有臉上門提親……不是禽獸,是禽獸不如!”
江貞有點懵,兇狠的眼神稍微清澈了點,“沈郎說的過了。”
“是下官愛慕三姑娘,不知廉恥做了下賤事,如今還求江大人開恩,饒恕小人,讓小人娶了三姑娘回去。”沈策說着,絲滑地跪下,“小人有罪,還望江大人贖罪。”
江貞愣了一下,連忙拉起沈策,“言重了,言重了。”
沈策被拉起來,眉頭緊鎖,滿臉愧疚,“是下官的錯,不關三姑娘。”
江榆兒靜靜立在門口,目光冰冷,視線輕飄飄飄到沈策如松的後背。
腦子裡無數問号逐漸彙聚一起,慢慢變成一個巨大的問号。
不是,這哥嚴重ooc了!
沈策不是冷酷無情,滿腦子前途權力,不近女色,超級妹控嗎?
眼前這位動不動就下跪,十句十一句不離三姑娘的人是……是沈策?
江榆兒的眉頭微微蹙起,眼前沈策轉過身,他小心翼翼地看過來,問江榆兒:“你可願意嫁我?”
江榆兒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反問他:“沒聽見嗎,我不嫁就打死我,我能不嫁嗎。”
沈策抿緊了嘴,神色複雜,似有千言萬語,終是垂眸苦笑。
“是沈某的錯。”
江榆兒:……這特麼是沈策?我看了假書?記錯了?
不能啊!都死了百遍千遍了,書裡的人和事早都爛熟于心,怎麼可能會錯。
那就是這個沈策有問題。
“我嫁。”江榆兒丢下兩個字,提起裙裾,大步離開前廳。
她看都沒看身後那群人什麼反應,因為不好奇。
在江家她過得不錯,但是是沾了大哥的光,可不是父母多疼愛。要不是有大哥江傑在,活的可沒有馬廄裡的驢好。江貞和楊靜書當她做沒有,從不搭理。
這些江榆兒并不埋怨,他們有錯嗎,在這個時代不待見沒用的孩子,顯然沒錯。她有錯嗎,沒受過疼愛所以不孝敬他們,也沒有錯。
大家都沒錯,何苦去怨去恨。
都死了那麼多次了,這點事情無傷大雅,一點也傷不到江榆兒。
她唯一恨的是崔言,殺她千千萬萬遍的狗男主。
江榆兒現在就是平靜的火山,冰冷的皮裡包着滾燙的血,滾燙的血又浸泡着不可能彎曲的骨頭。
嫁人,不要。
嫁個嚴重ooc的男配,可以試試,說不定這是破局的關鍵。
要是能殺男主一次,讓火山噴發--
江榆兒光是想想,那嘴角已經壓不住地翹起來。
“姑娘,你沒事吧?”夢蝶頭一次見家主不顧臉面說出家醜,也是頭一次見姑娘那麼理直氣壯和家主說話。
這些天太多頭一次了,弄得夢蝶心驚膽戰,總是害怕。
江榆兒走慢下來,拉起夢蝶的手,輕聲道:“我沒事。”
江榆兒每次都是回到兩歲開始攻略,夢蝶和冬雪兩個丫鬟從小陪着她,與她們長大了千百次,江榆兒早就将她們當作姐妹親人。
她冷靜下來,對夢蝶微笑,“我每次做事都有分寸,你不要害怕。”
夢蝶常常感歎自己遇到了一個好主子,這輩子一定死心塌地不生二心伺候好主子,“姑娘這般說,奴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