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手間洗了把臉，胡知川覺得自己似乎清醒了一點，他看着站在一旁的邱月明，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感覺我好虛僞。”

“為什麼這麼說？”邱月明面色平平。

“這件事本來就是我做錯了，我确實是關系戶，”胡知川坦白，“我一開始就知道，如果不是薛瑞寒帶我去那個飯局，這個角色必然是何哲宇的……但我沒拒絕，現在終于被揭穿了，我開始心慌。”

“我不太懂，”邱月明搖搖頭，“你們……普通人，好像非常介意動用人脈這件事。”

胡知川覺得邱月明本來想說的大概是窮人，他在内心吐口血，虛心請教：“怎麼說？”

邱月明解釋：“這很正常吧，薛瑞寒甚至隻是因為關系好幫你，他既沒有收你賄賂，也沒有睡你，怎麼看都是名正言順，而且就算是這兩種，隻要你們能承受風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胡知川大驚失色，這是邱月明口中能說出的話嗎？！

見胡知川那副震驚的表情，邱月明輕咳了一聲，意識到自己說話有點直白：“……我的意思是，找關系，是你工作上的正當手段，能找到是你的本事。”

“……但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胡知川很小聲地說，邱月明聽見了，還是故意問他：“你嘟嘟囔囔什麼呢。”

“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我想成為你，”胡知川擲地有聲，“我也想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受到所有人肯定的人，然後我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

聞言，邱月明像是聽到一句非常荒唐的話，愣了片刻：“你……覺得，你通過好朋友的幫助拿到一個小角色，是無法容忍的道德污點，但你覺得我是個名副其實的人？”

“難道不是嗎？”

胡知川望向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映得人心虛。

“你是我最喜歡的演員，童星出道走紅，文化和藝考雙第一考進首影，大學時期拿到最佳男配，如果你都不名副其實，那誰是呢？”

他以前不這麼想的，當演員對他來說本就是失業後的下策，有人幫他混混日子就好，他總不可能一輩子活在鏡頭前。

隻是，邱月明真真切切在他面前出現了，以一種他難以想象的距離，能看見全部的他，能夠輕易拆穿、輕易輕蔑，他開始惴惴不安。

邱月明聽完，沉默了很久，最後長歎一口氣。

“……我要和你解釋一下，第一，我小時候拍的廣告，牧場品牌的創始人是我媽媽的朋友，所以才會找我來拍，請了最好的廣告策劃團隊，砸了重金在電視上循環播放，才會有當時的效果。”

“第二，不論是藝考還是文化課，我們家僅這兩點已在我身上投資數百萬，我從有記憶起就是家教給我從每個思路開始講解，學習難度和普通人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第三，我能拿到當時獲獎的角色，正是前兩點的累積，讓我成為一個小有名氣且進入頂尖院校的人，才能通過最後的選角。”

“如果在你看來，連找好友幫忙都需要自責，那我也算不上什麼名副其實，最重要的是，你不适合這一行，娛樂圈本就是人脈的交互，和個人水平關系不大。”

說這些話時邱月明完全不似平時費力表演笑容，像他流露情緒時最原本的表情。

不知是否錯覺，難得的，邱月明竟然會看起來有些傷心。

胡知川和他對視，誰也沒說話，大概是在思考邱月明想表達的内容。

許久，他如釋重負，忽然笑了一下。

“邱老師，你的意思是，在獲得機會上找個踏闆無可厚非，重要的是自己要成長為一個配得上機會的人吧？”

細算下來，他真正的不安是始于他頭回上熱搜後一天，胡知川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他在劇組其實一無所有，空有個“投資方好友”的名頭，自身從能力到資源空空，又沒有任何真正相同的人敢與他往來。

不是薛瑞寒幫他幫錯了，是他本身的匮乏将他推入深淵，他該糾結的不是這件事。

邱月明意外，他的眼睛眨了眨： “……你難得聰明一次。”

隻是，他不明白胡知川為什麼突然說這些，前後似乎沒太多的邏輯。

胡知川像看穿了他一樣，解釋道：“因為你就是這樣啊，你說了那麼多其他人給你的幫助，可是在我看來你就是很厲害，你很自律，演技很好，總那麼遊刃有餘，你也很溫柔，一點都不像電視劇裡演的壞有錢人。”

聽到最後一句，邱月明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最後露出一個怅然若失的表情，輕輕道：“我沒你說的那麼了不起，我沒什麼天賦，甚至不是表演老師最喜歡的學生。”

能和他同在一個交際圈的人中，除了幾個混混日子的二代三代，幾乎所有的同齡人都成為了不同領域金字塔尖的人物，拍一拍桌子就能讓整個行業地動山搖。

而他邱月明，名氣倒是不錯，但至今也隻是拿了幾個最佳配角，連個主角都不敢演。

“可你是我最喜歡的演員啊，我就覺得你是最了不起的，”胡知川總是很認真地贊美邱月明，“我喜歡看你演戲，喜歡看你的照片，喜歡看見你，隻要看見你就會很幸福。”

“天賦隻能決定第一是誰，那世界上那麼多人，難道隻有第一有意義嗎？”

“更何況，邱老師，你可是邱月明，你拿了很多第一了！你是獲得了第一名，不是這輩子就被第一困住了！”

被第一困住了。

胡知川就這麼輕易地拆穿了他迄今為止強求的所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想做什麼，隻是一直在走一條他能做得最好的路，如果不能做到第一，那這條路他甯可逃避。

邱月明如大夢初醒，他怔怔盯着胡知川，哪怕這人剛剛還焦慮到需要人扶着走，一旦開始聊起他，那副真實的崇拜好像夠讓人還魂，全然看不出剛剛的失魂落魄。

……就好像，不是一種崇拜，而是一種愛。

崇拜是要論資排輩、比較評判的，他如果不能永遠做最好的、最完美的，就不應該被人崇拜，而愛不是，哪怕他交上去一張不合格的試卷，愛他的人也會愛他，永遠把他放在第一位。

這是他一直幻想的、不切實際的情感。

邱月明始終不相信不完美也配得到一句肯定，他更不相信愛。

他終于知道，為什麼胡知川總令他覺得煩躁了。

胡知川看向他時，那雙眼睛過分真摯，真摯到他錯以為胡知川不是利用，也不是肯定，而是真的愛自己。

如果利益交互是一種可以簡單控制的遊戲，非常有安全感，他樂意跟胡知川玩一陣，看看回報如何，那愛呢？這世上有什麼人能夠控制愛？

對邱月明而言，表演愛情都是天大的難事，表演老師委婉勸說“你該談段戀愛試試”，他隻能表面應付。

他絕無可能有這般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