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自心剛才一直在想東想西，完全沒想過童遊會主動攬下自己的錯誤，而且沒注意到童遊走來時因為心虛而在眼眶裡不斷移動的眼球。

“......沒、沒關系！”沃自心實在看不得童遊情緒這麼低落，為了減少童遊的負罪感，沃自心雙手比劃着，“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

諸明知想了想，蹲下身來，看着童遊的眼睛，認真道：

“被污染者進入區外和污染物脫逃是同等級的危險，稍有疏忽，就會重演S區的慘況。不過，這件事主要責任在我們。

“童童這幾次跨過防線和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們一次都沒有提起過，甚至上次索徑來這裡，我們也沒有和童童說這個行為很危險。”

童遊眼皮耷拉着，做錯事的感覺很不好，小聲問道：“我能自由出入，因為我體質特殊，身上沒有攜帶污染值，對麼？”

“你很聰明。”諸明知不吝誇獎，站起身，拍了拍童遊的肩膀，随機推着他往門衛室走去，“好了，讓我們忘掉不愉快。你是想先看評論，還是想先看看住在區外的大家送給你的禮物？”

童遊從升降梯上下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堆在門衛室門口的物資。數量之多，導緻實在是太顯眼了。

差點釀成大錯的愧疚感還萦繞在心頭，童遊看着那堆物資，卻高興不起來了。他低了低頭，說：“先看評論吧。”

諸明知把童遊帶到了屏幕前，童遊坐在了辦公椅上，雙腿懸空，看着屏幕上的一個個視頻封面。

屏幕上展示的是童遊的Vlog賬号，短時間内粉絲已經突破了數百萬，每個視頻的播放量和評論數構成的數據，幾乎成了這個視頻網站的頂流。

諸明知把選擇權交給了童遊。

主頁按照視頻的最新更新排序，童遊選了今天上午剛剛發布的那個。

這條Vlog裡的内容，童遊已經記不清了，他也無暇去回憶，因為他整個人都被評論區流露的真情吸引了。

【童童真的是勇敢的孩子，自己一個人在S區這麼久，怎麼辦呢，該怎麼樣才能不去心疼。】

【我的朋友全進入S區了，他們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如果童童遇到他們，一定也會很喜歡他們。我願意把我的朋友全都讓給童童。】

【好想讓童童當我的孩子，我會對他很好，他是我的心肝寶貝，是我的天使，是我會唱出一萬遍的搖籃曲。】

【今天是認識童童的二十三天，我又來了，中午好童童！】

【...】

童遊從沒被人這麼高密度表達愛意過。

在他的記憶裡，母愛和母親的音容笑貌隻剩下了泡沫般的虛影。朱姐雖然對他極好，但因為他們中間隔着污染物，其實缺少了真情的溝通。

再後來，他遇到被父母倉皇抱走的小朋友，遇到和他進行交換的運輸員，又遇到獨眼這夥搶他物資的人......就如諸明知他們所言，他的确嚴重需要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

他真的過得很辛苦。

童遊眨了眨睫毛，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熱。

原來，在外面正常長大的孩子，每天都會聽到這麼多愛嗎？

童遊把每個視頻的評論區都看了一遍，除了這些表達愛意的評論外，他還看到了很多人留下的故事。

也不可避免地看到讓于今辛改變看法的那個留言。

【......童童能出現，真的太好太好了......】

童遊的目光在這段文字上停留片刻，倏忽開口：

“我讓唐嘯先來傳話，是因為我們在路上遇到了點突發情況。雪珠帶着我們在天上飛，因為我們人太多了，雪珠被壓得身體靠近地面很近，回程的路上它很辛苦。

“後來，我們遇到了前來捕獵的被污染的人。雪珠和我們被他們用大網抓住了，他們每個人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異，對我們來說很危險，就算有唐嘯在，我們也很難有什麼勝算。

“他們說，把污染物留下，他們就會放我們走。他們......太餓了。”

諸明知和沃自心靜靜聽着，童遊在叙述他們的遭遇時，整個人都很投入，表情有些難過地陷入了回憶中，他們像害怕吵醒嬰兒的睡眠，不敢出聲打擾。

童遊繼續道：“其實，唐嘯想要殊死一搏。”

“雖然那些人都發生了異變，但是他們終究還不是污染物，如果唐嘯拼盡全力，說不定能逃脫。但是，朋朋不願意，她說，這些人是和他們一起進來的。他們坐過同一輛公交車。

“唐嘯是聽到朋朋的話後才認出來的。但是我卻覺得，唐嘯比朋朋還要早認出來，他隻是在通過他們的異變騙自己那隻是一群陌生人罷了。”

諸明知點點頭。

他能明白唐嘯的心情。

唐嘯和這群人的交情談不上多深，甚至如果沒有污染發生的話，他們也隻是路人的關系。

雖然進入S區之後，他們也沒有經曆什麼會培養感情的遭遇，但是，在還有着人類意識的情況下，殺死自己的同類和吃掉自己的同類，都是讓人很難做出選擇的道德問題。

就算是唐嘯也如此。

“然後呢？”諸明知低聲問。

“我的背包裡還剩下了一些盒飯，我想用這些盒飯換我們離開，但是他們執着地想要吃掉雪珠。”

說到這裡，童遊的喉嚨莫名有些緊，但是他說不出來是為什麼。

童遊剩下的盒飯足以分到每個人的手裡，但是那些人随着異變部位的增多，想要吃掉污染物來謀生的刻闆思維已經深深烙印在了他們的腦海裡。

在他們心裡，隻有吃掉污染物才和活下去對等。

“雪珠就算變成污染物了，依舊很膽小，它受驚了，一直在掙紮。它的掙紮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他們突然就撲了上來，用嘴咬下了雪珠的毛。

“後來，唐嘯受了傷才讓雪珠飛走，那些人連看我們和盒飯都沒看，直接追着雪珠跑走了。我們找了好久，才找到雪珠，雪珠身上有好多咬傷。我們找到雪珠的時候，雪珠在哭。

“我确認雪珠安全後，才來找你們。其實我剛開始特别生氣，覺得他們這些人很壞，也覺得雪珠很無辜。”

童遊看了諸明知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撫摸着自己沉沉跳動的心髒。

“但是現在，我隻感覺，這裡很痛，很難過。”

“為了雪珠，也為了......我的同類。”

諸明知和沃自心不約而同睜大了眼。

這不僅僅是童遊第一次對他們真情流露，也是對他和人類關系的一個認同。

沃自心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一粒火苗點燃了，不受控制地顫抖，他突然很想哭。

為過去哭，為未來哭。

為自己哭，為童遊哭，為自己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千千萬萬個兄弟姐妹流盡所有的淚水。

“我想在S區建一個超市和餐廳，向S區所有人免費供應活下去的物資，這裡太苦了，我知道評論區這些人的家人和朋友都進入了S區。”

童遊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照明燈下是許許多多來自區外的禮物，也照亮了在空氣中起伏飄動的小小塵埃。

從童遊這個角度看上去，物資似乎正在閃閃發光。

“這些愛......不應該隻屬于我一個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