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齊就這樣墜落山崖。
他剛剛好像聽到了大師兄急切的呼喊,卻又模糊不清。
軟劍反複繞在他身邊,好像很着急地想要托住他,但是笨拙地試驗半天都沒成功,急得來回轉圈。
程思齊望着蒼茫天穹,心底泛起一絲遺憾。
往日無數個夜晚,他都在埋頭苦讀,從未好好看過天上的明月,此刻才發現,沒有星月點綴的夜空,的如此寂寥空蕩。
就連生命即将消逝的時刻,都這般無趣,果然像大師兄給他起的綽号一樣,他本就是個無趣的人。
其實他想明哲保身,想去找哥哥的。
是師父和定朔堂的同門,将破碎的他一點點拼湊完整,給了他一個家。他怎麼能眼睜睜看着同門在面前遇險。
人活一世,總不能為了某些事,違背自己的本心,留下終生遺憾。
要怪,隻能怪自己運氣太差。
就在程思齊打算認命閉眼時,一雙有力的手穩穩托住了他。
是誰?
正疑惑間,熟悉而清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略帶一絲嗔怪:
“今天出了這麼多事,乖徒怎麼才搖了一次鈴铛?定朔堂是沒我這個師父了麼?”
一襲白衣翩然入目,扶恨水冷清的面容映在程思齊面前,白絲輕柔地拂過他的臉龐。
程思齊有些意外:
“師父?”
“嗯。”扶恨水應了一聲,禦劍乘風,穩穩托着程思齊。
軟劍偷偷繞回了程思齊的腰間。
程思齊這才想起,大概是鍛莊坍塌之後鳳來儀護住他時,鈴铛無意間響了起來,這才叫來了師父。
過了許久,程思齊輕輕喚道:“師父?”
“嗯。”
因為蛇毒的作用,程思齊的耳膜堵得難受,身上的傷更疼了一些,他沒聽清又問了一句:“師父。”
扶恨水看他這副挂彩的模樣,也不由得心疼了幾分,說道:
“為師在。”
他看着程思齊手腕上的鈴铛,還好,這孩子雖然行事莽撞,關鍵時刻還是記得搖鈴求助。
他輕輕拍着程思齊的後背,柔聲道:“下次遇到這種事,要早點叫師父。不必一個人硬撐,師父永遠在你們身後。”
程思齊這回終于聽清了,他虛睜着眼,面色也有些蒼白,話語也有些淩亂:
“那些蛇妖已經死了嗎?就剩下大師兄了,百草堂的弟子不會用劍,那婦人和孩子剛逃過一劫,現在孤立無援。是我沒有做好,師父你……會罰我麼?”
扶恨水輕聲安慰道:“逍遙宗已經派人去了,你不必擔心。”
他也不忍心再多苛責,明明這孩子自己都中了蛇毒,還在惦記着别人。
程思齊釋然地笑了笑。
那就好。
扶恨水輕輕拍着程思齊的後背,柔聲道:
“睡吧,醒來就都好了。”
“嗯。”程思齊含糊地應了一聲,不多時便沒了聲響。
扶恨水輕輕歎了口氣,擡步行至三清山竹林時,已是深夜。
這裡崖壁陡峭,人迹罕至,寂靜得隻能聽見程思齊腕間的鈴铛泠泠作響。
這裡靜得太蹊跷了,好像有什麼在暗處虎視眈眈。
好像是有什麼人早早就埋伏于此一樣。
扶恨水像是察覺了什麼,突然停下了腳步。
陰翳中,他低低地說道:“出來吧。早就看見了。不必藏着掖着。”
他方才便展開了周身的威壓,那些隐匿的魔氣早就無所遁形。
漫天鴉翎飄落,那些魔道中人從暗處化形,很快就将他們包圍。
他們身着玄黑暗紋長袍,帽檐下看不清人臉,隻露出幽綠的眼睛,讓人不寒而栗。
為首的是魔教三巨頭幽冥域的護法,他手握骨刃,周身魔氣翻湧,身後跟着擅長蠱毒的魔修。每個人都有備而來,顯然來者不善。
扶恨水平靜如初:“我說那些蛇妖怎麼會突然出現,原來是魔教在背後搗鬼。”
護法冷笑:“無為真人果然明察秋毫。這麼快就猜出來了。”
扶恨水又問:“你們魔尊為何沒來?”
當今魔教割裂為十三域,十三魔尊各據一方,彼此争鬥不休,各自為政。為了争奪魔尊之位,今日結盟,明日反目,域間戰火紛然。
近日靈壇中須彌司南現世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但鮮有人知道,每當靈器現世,必定會有天道命定之人與魔尊之首同時降臨。
于是,無數魔修趁機吸納日月精華,屠戮生靈以增強魔氣。而想要突破天道束縛,必須鏟除天道之子,其次淩駕于十二魔尊之上。
而這些魔修脖頸都有烏鴉的刺青,明顯是來自幽冥域的死侍。如果不是魔族公敵,這些死侍不會輕易出馬。
不過這些死侍一旦出馬就從未失手。最多三日,便能取得那人項上首級,甚至能在半日内傾覆城池。
隻是扶恨水記得,他明明把程思齊保護得很好,也不知魔教怎麼就盯上了他。
這時他低下頭,冷不防看到了畏縮在程思齊腰間的那柄軟劍:
“……”
浩然氣劍活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被看得瑟瑟發抖。
他的小徒弟什麼時候多了一把靈武?還是招搖得跟孔雀一樣的靈武。
怪不得程思齊會被魔修發現。
護法步步逼近:“這等小事魔尊自然不必親自動手。不過,無為真人要是執意不交出天道命定之人的話——”
扶恨水神色如常道:“你們怕是認錯了,這裡根本沒有什麼天道命定之人。我這小徒弟昨日在大典上測出的不過是普通雜靈根。”
他頓了頓,說道:“他資質平平,和那些無名散修沒什麼區别,又怎會是你們要找的人?”
程思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方才,師父好像說了什麼。
什麼天道命定之人,還有他雜靈根的事情。
和李思說的一樣,他隻是最為平庸的雜靈根,這輩子基本上隻能拘于這個境界。
程思齊本來早就知道了,可不知為何還是心裡郁悶,牙關緊緊咬起,有些委屈地攥緊師父的衣袖。
察覺到懷裡的人正在發抖,鳳來儀還以為是晚上天寒,小徒弟有些畏寒。
程思齊擡起頭,視線有些朦胧:“師父,我——”
扶恨水稍稍拍了下他的頭,把他重新按回了自己懷裡,溫柔地說道:
“你方才隻是做了夢,為師在呢。睡吧。”正說着,扶恨水托着的手,悄悄在程思齊背後貼了個符。
“……嗯。”程思齊悶悶地了應了聲。
不知為何,他眼皮上下打起架,頭也昏昏沉沉的,不久便沒了意識。
“嗳。”
确認程思齊真的阖眼,扶恨水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放下了有些顫抖的手。
幸好小徒弟沒有聽到,差點就要前功盡棄了
他隐瞞了一件事十載,一段世間除他以外再沒人知曉的秘辛,一段無法回首的過往。
幸好。
那護法見狀哈哈大笑起來,目光再次掃向扶恨水,笑夠了他才揶揄道:
“看來你還挺疼你這小徒弟的。比對你那大師兄還好。”
聽到“大師兄”三個字,扶恨水眼神黯了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