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不起!”裴休立即道歉了,惶恐不安地解釋道,“你看起來實在太漂亮了,所以我才……”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和抱着姜忘的姬恪對上了視線,被看起來冷冰冰的靈器人吓得蓦地噤聲。
年幼時,姜忘隻要蠱毒發作,就會渾身潰爛,形如惡鬼,又髒又臭又醜。
漂亮隻是暫時的,醜陋才是他的絕大多數。
若他真的隻有六歲,聽見裴休這麼說,他心底必定會十分難過。
他既會無法自抑地為自己不能一直漂亮而感到傷心,又害怕裴休發現他隻是暫時光鮮亮麗,實則醜陋不堪。
“混賬東西!”
既傷心又生氣,姜忘連帶着遷怒起了勾起他傷心事的裴休。
他是絕不肯實話實說的,于是便臉一沉,冠冕堂皇道:“豈不聞色是花豔而不久,形似虛幻而不永?你沒修過道嗎?怎麼還在乎這些聲色外物!”
罵完後,姜忘自己的神色反而黯淡了幾分。
他自是不知裴休有沒有修過道,可他卻将一本清靜經背得滾瓜爛熟。
那麼的滾瓜爛熟,一字一句皆熟悉之至。
血肉皮囊終不過白骨微塵,香臭更不過是塵幻之物,可他怎麼還是放不下呢?
心魔境中的裴休,脾氣出奇的好。
被姜忘指責一通後,他竟一臉羞愧垂下頭去,萬分自責道:“是我錯了,對不起!”
“罷了。”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姜忘滿腹憂傷,早已無心再同裴休計較。
好半天才敢擡起頭,裴休小心翼翼地看向姜忘,眼裡流露出了星星點點、恰到好處的仰慕。
“你、你懂好多呀。”眼睛亮晶晶的,裴休聲音很輕,語氣分外真誠。
姜忘雖然的确脾氣不太好,但其實也沒那麼差,隻是對姜止分外特殊罷了。
裴休既然這麼順着他了,還這麼真心實意地誇了他,姜忘便不好意思再發火了。
既心虛又欣喜,姜忘揚起臉,故作謙虛道:“隻是看過幾本書而已,算不得什麼。”
“已經很厲害了,”神色忽然落寞了下來,裴休有些自卑道,“我不認識字,也從沒看過任何書。”
姜忘詫異道:“你父母沒教過你嗎?”
裴休神色更落寞了:“我沒有父母。”
“……”姜忘一時間無言以對了。
他隻是忽然間記起,前幾日明殊還同他講過,姜赜已勝過天下九成九的父親,許多人甚至連父母都沒有,他當然應該十分珍惜。
可别人沒有父母跟他有什麼關系?難道别人比他痛苦悲慘,就能減輕他的痛苦悲慘嗎?
那時的姜忘不僅不以為然,甚至還十分生氣。
誰愛要姜赜這種父親誰要,他才不要。
可現在親耳聽到裴休說自己沒有父母,姜忘卻不禁心下一痛。
難過什麼呢,他也不知道。
可他就是很難過。
但從來都隻有别人安慰他,此時的姜忘自然是不會安慰任何人的性格。
他雖然很同情很悲傷,但也隻是沉默地盯着裴休看。
還是裴休主動開口問:“你可以教我識字嗎?”
姜忘立即應道:“當然。”
一番天聊下來,他二人的這次初遇,總之是比現實中的成功和平的多。
一旁的姬恪也看明白了,原來裴休在心魔境中打的竟是這種主意!
讨饒賣乖、博取同情、借杆上爬……他師尊的确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倘若不是他已搶占先機,被裴休如此這般的一步步磨下去,指不定真能給裴休磨到成功!
等姬恪再回過神時,裴休和姜忘已從讀書識字聊到醫理草藥。
一改心魔境外的冰冷無情、傲慢無禮,裴休的态度甚至可以用谄媚來形容,三句一誇贊,五句一恭維。
哄的姜忘眉開眼笑。
“……”好煩。
姬恪真的快克制不住自己揍人的沖動了。
所幸沒等多久,神鈴就出現了。
見姜忘與裴休相處得還算不錯,神鈴不禁松了口氣,向他二人分别介紹了彼此。
那時的裴休還隻有姓,沒有名。
他被拐到割鹿台時年紀太小了,隻記得自己的姓,不記得自己的名。
他的名與字,都是後來風夷姤所起。
“我既長你三歲,你可以喚我聲哥哥,”裴休說完,又有些緊張地問,“我可以叫你念念嗎?”
“也沒差多少啦,”姜忘嘟囔道,“随便你。”
對此時的姜忘來說,哥哥二字可太特殊了,他隻想叫姜止一個人哥哥。
但至于怎麼叫他,那就無所謂了。
已經出來很久了,姜忘感覺到累了,要回三清樓中。
臨别前,裴休又戀戀不舍地問:“我明天還能再見到你嗎?”
姜忘那時還從未有過同齡的玩伴。
以前父母兄長都有提議過,想要幫他在依附姜家的諸世家中找幾個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