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休無奈地歎了口氣,打趣他道:“你怎麼養了隻烏龜,性格也變得和烏龜一樣,如此溫吞保守?”
“有什麼不好嗎?”一邊挑揀着草藥,姜忘一邊道,“起碼大家都能好好活着,平平安安。”
“這可未必,”裴休道,“你不去找事,萬一事來找你呢?念念,六歲那年你可什麼都沒做,可你避開螭蠱族了嗎?”
“……”挑揀草藥的手一頓,姜忘不禁一怔。
看着他,裴休又道:“這件事并非你的錯,有沒有你,姜紹等人也會想方設法地把家主引到連城去。你下山,他們正好利用你;你不下山,于他們計劃也無半分影響。念念,你又何苦因此自責愧疚,甚至勉強委屈自己呢?”
怔了怔,姜忘擡眼道:“我……”
與裴休四目相對,刹那間,姜忘又想起了那天。
滿地的血,奄奄一息的裴休,可他卻癱在地上,身體不受控制地發着抖,甚至連拿出銀針和藥丹的力氣都無。
這才是姜忘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一點。
他那時分明可以救裴休,他分明可以阻止裴休邁向死亡,可他卻沒能做到。
如果不是姜赜及時趕到,裴休就要因他而死了。
“不是因為這個,”瞳孔忽而晃動了兩下,姜忘垂下眼去,低聲道,“你不知道,我差點害死了你。”
姜忘斷斷續續地解釋完,裴休聽罷,才無奈一笑道:“說什麼害死不害死的?念念,你本就身中地獄蠱,那種情況下能穩定住情緒,沒有蠱毒發作,就已經很好了。再說了,或許你下一瞬就反應過來了,隻是家主也恰好那時出現了而已呢?”
見姜忘還是低落消沉,裴休又道:“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何必再想?你若擔心之後還會再出現這種情況,我們就去幻境裡多練一練。練會了自然好,練不會,那就再改改你的銀針和增靈器。”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
猛地一下,姜忘記了起來,他忘記要忘記了。
如此這般,姜忘終于被裴休勸動,同他一起去天女峰練劍。
天女峰上設有上古劍陣與幻境,于領略參悟劍意上益處極大。
在學劍上,姜忘本沒有任何指望,他能摸到劍已經很開心了。
或許正是這份無心生了大用,姜忘在劍道上的成長竟一次又一次地突破了他自己的想象。
一年後,姜忘第一次在幻境中殺死了一隻化形期妖獸。
化形期妖獸,相當于元嬰期的人族修士,還是在他隻用劍不用毒的情況下。
若用蠱毒,他或許可以殺死煉虛期妖獸。
但蠱毒一道到底殘忍,若非别無選擇,姜忘不是很想動用蠱毒。
這一年,螭蠱族和連山也又開戰了。
他父母與兄長都忙碌了起來,每天有不少受傷的連山子弟被送上靈虛峰。
從前送上靈虛峰的病人,姜忘都是能救活的,以至于當第一個病人死在他面前時,姜忘又無法自抑地難過了好幾天。
後來,接手的病人越來越多,死在他眼前的病人也越來越多。
姜忘再一次意識到,戰争,真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
他很難習以為常,心底積攢的難過也越來越多。
好在,這一戰打得極其順利,不過數月,姜家便攻下了原本屬于螭蠱族的中陰峰。
從前病人都是靠傳送陣法傳送至靈虛峰,但中陰峰上并不設有傳送陣,于是,同父母兄長商定後,姜忘和裴休一起到中陰峰來了。
螭蠱族待過的地盤,蟲豸虺蛇遍地,毒霧漫山遍野。
峰上還有許多被螭蠱族遺棄的族民,都身中役靈蠱。
見到風夷姤後,這些人便都毫不抵抗地歸順了風夷姤。
姜忘便留在峰上,幫忙治病救人。
他既救螭蠱族人,也救連山弟子。
熟悉他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但因他總戴着面簾,也從無人介紹過他究竟是誰,所以有去過三清樓的,便叫他“三清樓主”,沒去過三清樓的,便叫他“小醫仙”。
許久之前,姜忘一直很羨慕姜止有個湛靈公子的雅稱。
他倒也想給自己起一個,可一來雅稱是别人起的;二來,他既不湛又不靈,身無任何長處,就算真要起,又配得上什麼好字?
未曾想如今無心插柳,他竟如此輕易地就得到了他曾幾何時最想得到的東西。
中陰峰隻是開始,接下來一年,飛刀峰、夾山峰、千刃峰……縱使有姜家旁系與其他幾大世家的暗中支持,螭蠱族也還是節節敗退。
姜忘的身體并不能在外久待,在戰區待半個月,就必須得回三清樓裡待半個月。
他再一次來時,姜家已經攻占了剝皮峰,而螭蠱族已經被逼到了北連山最北的飲血峰。
三個月後,螭蠱族連飲血峰都沒能守住。
四大神尊保護着重傷的螭龍,連同一小部分忠心耿耿的螭蠱族民,棄飲血峰向西北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