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研墨也要人這樣教,你真會寫字?”
說話的當然是劉憫,穿一件松枝綠的輕便袍子,戴小冠子,披頭發,一邊說着話,一面往屋中來。
見他來,茹蕙笑着向他行禮,行禮時,眼睛稍稍往旁邊轉了一下。
善來注意到她這眼神,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連忙也有樣學樣地矮身施禮。
茹蕙在一旁想,不但美,而且聰明,眼睛尖,腦筋也轉得快。
可是聰明的善來正做着一件不太聰明的事。
主子問她話,她卻不答。
不答不是因為答不出來,而是不想答。
一個奴婢,不想,就是有錯。
可她就是不想答。
因為話不是好話,問話的人也是不懷好意,答“不會”,怎麼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當然是不行的,可是答“會”,自己又不甘心,因為他分明是尋釁,若是順他的意為自己辯解,便是認下了這份屈辱,真正奴顔婢膝了。
好在有茹蕙在一旁幫腔。
“她當然會!她怎麼不會?那會兒我們都在呢,親眼見的,她提筆,寫了自己的名字,而且字好得很,老太太也誇呢。”
這樣答,當然也沒逃掉受屈辱,但因為不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便還勉強可以當做是和自己無關。
不過有些人實在太過分,不依不饒的,追着咬。
“是嗎?可是我又沒見着,怎麼知道你說的就是真的?這樣吧,你現寫幾個給我瞧瞧,我親眼見了,也就信了。”
善來還是沒說話,也沒動彈。
因為她曾經在村裡見過耍猴的。那個一手提着個銅鑼,一手牽隻拴鎖鍊的猴子,鑼響了,人圍過去,耍猴的就說,快給各位作個揖,那猴子就團團轉着給人作揖,人群大聲叫好,耍猴的捋着長須,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她當時遠遠地看着,想的不是那猴子好聰明竟然能聽懂人話,而是猴子好可憐,要做這許多人的笑料。
現在她也要做猴子了。
她不願意“作揖”。
可是沒辦法。
猴子作揖後拿到了耍猴人給的桃子,她必須“作揖”來換取錢财,沒辦法拒絕,因為還沒“作揖”的時候,錢就已經被她用掉了。
不“作揖”也不行,言出必行,願賭服輸,不行的是小人,不服也是小人,不用旁人看不起,自己就要先看不起自己。
所以她拿起了筆,平靜地問:“寫什麼?”
劉憫略想了想,說:“還是寫你的名字吧。”
姚善來,三個字一氣呵成。
善來很少有機會在紙上寫自己的名字,但自昨天起,這已經是第二回。
善來寫過字後,劉憫就一直沒說話,隻是低頭看字。
善來也沒說話。
不該說話時,茹蕙是從來不張嘴的。
所以屋裡有些過于安靜了。
安靜到叫人感到不安。
茹蕙覺得自己必須得做些什麼了,她決定開口,開口前,一定得先笑。
她已笑出來了,才要張口,劉憫這時候說話了。
“茹蕙姐姐,你代我去和老太太說,我想要那兩盆紅珊瑚,過幾日帶去給張怿做生辰禮物,問她答不答應。”
茹蕙應了一聲,沒多說什麼話,轉身慢慢地退了出去,臨出門前,轉頭看了善來一眼。
就是這一眼,使善來發起慌來。
什麼意思呢?是為我擔心嗎?這位少爺的脾氣似乎的确不太好……
心怦怦跳起來。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他動了……
他指着桌子,說:“你現在寫我的名字。”
刀落下了,原來隻是這樣,善來松了一口氣。
可是。
“你的名字是什麼?”
劉憫生氣了,“你連我的名字也不知道?”
這怎麼行呢?他可是少爺,她怎麼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善來的确不知道,她隻知道憐思,而且隻知道是這麼音,要問她究竟是哪兩個字,她也是不知道的,又沒人和她說過,她不知道,是應該的。
她懵懂的表情很好地展示了她的無辜。
劉憫忍住惱,甕聲甕氣地道:“少爺我的名字叫做劉憫。”
因為憐思,善來瞬間融會貫通,“憫”是這個憫,“憐思”是這個憐思。
劉憫,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