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雖然安靜下來,可是心卻仍然止不住地躁動,還是想回家的事。
要是還是從來時的角門出去,就一路向北,過了河,向東走,一直走到挂着紅旗子的酒家,再向西北……
一遍遍地走,花草樹木山石,個個都清清楚楚。
春燕的到來打斷了她腦中的演練。
春燕過來給她送菜,正是劉憫說要給她吃的那個。
春燕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很自然地坐在了圓凳上,善來來到劉府的短短兩天,就已經治好了她在這裡多年積累下的自鄙與惶惑,以及沉悶的憤怒。
她現在是廚房裡極有臉面的人了。
劉府丫頭的飯,兩碗菜配一碗飯,加一碗湯,一直都是這樣,區别隻在菜色,當然,主子們沒吃完的那些好東西最後到了哪裡,是怎樣處理,主子們不關心。
善來是不一樣的,她有三碗菜,都是好的,和主子飯桌上的沒什麼不同。
因為她到底不一樣。
春燕坐下後講的第一句話是:“這些我可以吃嗎?”第二句是:“聽說你要回家去了?”
兩句都是問話,但也都是早有答案的兩句問話。
“當然可以。是的。”
春燕當即大吃大嚼起來,吃得差不多了,心滿意足地擦擦嘴,從袖子裡掏出一個荷包出來,遞給善來。
“幫我帶給我娘。”
荷包沉甸甸的,善來就問:“是什麼?”
是一點碎銀子。
春燕道:“每次回去都帶錢給她,咱們兩家離那麼近,你回去,就是我回去了,當然也要給她錢。”
善來不免有些為她擔心,荷包裡錢不少,但是春燕先前講,她在這裡過得并不怎麼好,她又才回了家。
善來想了想,還是決定說。
“都給他們了,你自己還有嗎?”
“沒有,這些是我向人借的。”春燕輕描淡寫地道。
善來卻驚到了。
“這又是何苦?你孤身在外,掙幾個辛苦錢……為什麼不自己留着?”
春燕冷笑道:“你知道我掙的是辛苦錢,她們可不知道,我就是要她們覺得我過得好,我弟弟和我說,她們隻要聚在一起,就一定會埋怨我娘,為什麼當初不賣她們而是賣我,說幾句就吵起來,然後打,頭發都扯掉……我聽了真是痛快。”
這樣一來,善來也沒什麼好說了,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她尊重春燕的“痛快”,不尊重也沒辦法,勸不動的。
一個小荷包而已,帶回去就行了,善來決定答應春燕,可是轉念一想——
荷包是小東西,帶着并不礙事,可是荷包裡裝的是銀子,還是那樣碎的銀子……這種東西,旁人若是存了壞心,自己即便有一百張嘴,隻怕也說不清。
所以她把荷包還了回去,而且話說的冠冕堂皇。
“見到這些錢,你娘一定會很高興,所以還是你自己給她,她這份高興若不是對你,你豈不是虧了?”
春燕想了想,的确是這個道理,她把荷包收下了。
“好妹子,不愧是你,真聰明。”
吃過飯後,善來沒有事做了。
因為劉憫說她受了累,叫她休息。
她其實并沒有做什麼事,是為了她的尊嚴,劉憫才說了假話,他不想她做那些伺候的人事,對她是一種折辱。
當時隻顧着竊喜,沒有深想,現在再想,一切都明白了。
他可真是個好人。
她想着去和他道謝。
去哪裡找他呢?
書房嗎?她記得去書房的路,可是他會在那裡嗎?在的話,要怎麼說呢?如果他說那些隻是無心,她卻因此去感謝他,那不就太可笑了嗎?
隻是這樣想着,她的臉就泛起了紅,仿佛她這會兒真的站在他面前接受嘲笑似的。
她沒法承受。
所以她放棄了要找他道謝的打算。
不去的話,做什麼呢?
睡覺嗎?
這念頭一起,她就困得不行了。
夜裡她沒有睡着,白天當然要困,先前是有事擋着,現在沒有事,一馬平川,困意便肆意攻城略地,勢如破竹。
是真的困。
那就睡吧,她這樣對自己說,是他要她歇的。
她心安理得了。
很快就睡過去。
可是臨睡前想的還是,真可悲呀,睡不睡竟然由人不由己。
做夢時沒覺得悲哀,隻有高興。
因為夢到回家。一路上花都在開,還聽到莺啼,也是百裡不斷絕的,真是喜氣洋洋,到了家,看見爹好好的,弓着腰在廚房切菜……
醒來時還在哭,臉上都是眼淚,吓壞了來找她的小丫頭。
善來也吓到了,陡然出現在眼前的陌生人,她的心猛地縮了兩縮,眼睛瞪大了。
“吓到你了嗎?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我也沒辦法,雲屏姐姐要你過去,她很急,我不敢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