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華堂。
劉憫記起來了,他把那幅牡丹送到了玉華堂,要他們做一把折扇出來。
玉華堂開了百年,手藝自是不必說,全然合乎他的要求,九寸十八方,燕尾,紫檀的扇骨,打磨得光滑細膩,不見雕飾,畫和題字也框得好,簡直沒有能挑剔的地方。
真是好。
也是畫好字好,才有這麼一把好折扇。
看到畫,就想到作畫的人。
她真是少見的好天分,決不能辜負了,成全了這麼一個人,也算他做出了功績。
“蓮先生這會兒在做什麼?”
小厮不知道,就說這去打探,一會兒就跑了沒影兒,不一會兒就跑了回來,說:“聽那邊人講,蓮先生是去那位善來姐姐家裡去了,昨兒就去了。”
“去她家裡了?去她家幹什麼?”
因為蓮先生是真心想收善來做學生的,對她十分關切,知道她家出了大事,哪能坐視不管呢?過去不管做什麼,出一份力,盡一份心。
劉憫這會兒也想到了。
他想,自己也應當過去出一份力,哪怕什麼也不做,隻是過去,也算是他的一份心意。
他還是想着她的。
忽然又想到,她爹好像就是今日出殡,看看日頭,竟然已經要巳時,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這樣一想,他竟然有些慌了。
“快叫他們套車,我也過去!快一些,晚了來不及,白跑一趟!”
少爺出行的車,更大更氣派,跑得也更快,烈日炎炎,風嗖嗖地刮。
一點也不熱,但他的額角上還是冒出了汗,而且頭一次覺得馬車原來跑這樣慢。
他真急了,扶着車窗,小半個身子探出去,遠遠地望,吓得兩個小厮連聲叫天,連拖帶拉地把他又弄回車裡來。
遇見送殡的隊伍,是在野外。還沒見到人,先聽到了聲,喇叭嗚嗚啦啦,銅钹咔嚓咔嚓,掀了簾子去看,長長的一溜兒雪白。
滿天的紙錢,茂密的雪柳,數不盡的人,披着白。
全是白,但他還是一眼就瞧見了她。
一身雪白,從頭到腳,走在隊伍的前頭,端着神主,沒有哭,但是一臉麻木相。
祖母說過的話蓦然浮現耳畔,他想,她真是傷心得很了。
後來又看見她發瘋,更笃定了。
眼見她哭暈過去,他心裡實在不好受,想,她真是很可憐,有才華的人都有傲氣,她又這樣的有才華,該更清傲才對,可是她爹得了病,她不得不把自己賣了去救她爹的命,賣得無怨無悔,簡直是親手折斷了自己的傲骨,就此跌堕,她已然是跌下去了,想留的人卻沒留住,白忙一場……太可憐了,以後得對她更好一點才行。
劉憫跟着王大娘一路到姚家去,劉府的幾個家丁在姚家守着東西,見到劉憫,都行禮,劉憫擺了擺手,叫他們别出聲,自己跟到了屋裡去。
王大娘本把善來放到床上,但想起姚用才死在那兒,猶豫了下,便把人扶到了凳子上,而後便開始掐善來的人中,狠掐了一陣兒,就見善來猛然一抖,蓦地睜開了她那雙滿是血絲的眼。
劉憫看的清清楚楚,不免要想起她好好的時候那一雙清白透亮的眼,真是誰也比不過的靈秀動人。
好好的一個人,成了這樣。
真可憐。
善來醒了過來,仍舊是呆呆的,不過好在是不鬧了。
王大娘見狀,也歎了一口氣,擦過眼淚後,擡手為替善來攏了攏頭發,苦聲道:“善來,别怨我,我也是為你好,你爹就你這麼一個孩子,他對你是沒的說,你要是出了事,不好了,怎麼對的起他呢?他不在了,你更得好好地活才是,别叫他死了也不安生。”
也不知是不是王大娘這些勸慰的話真的起了作用,善來忽然扭頭朝王大娘直愣愣地看了過去,那圓睜着的空洞的直白的眼,吓得王大娘猛地一哆嗦,心裡擂起鼓來,不自覺地往後退。
好一會兒過去,善來還是那樣直勾勾地看人,看得人心裡沒有底,不知道要怎麼辦。
劉憫看不下去了,兩步上前,擡手蓋住了善來的一雙眼,并對王大娘說:“好了,她這樣,說什麼都沒有用,别白費功夫了。”
王大娘這時候才發覺屋裡竟然還有旁人,不免又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問:“你是誰?怎麼在這兒?”
劉憫看了一眼善來,說:“我過來找她的,我是她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