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榆倏忽間的神色變化,善來都看在眼裡,哪能瞧不見呢?處處踴躍争先,不看她還看誰呢?其他人隻是低頭站着,連眉眼官司都沒有,可見是真心順服。
又一個雲屏。
到一個地方,就做那裡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不是善來做人的初衷。
但是沒有辦法,她做不了主,做不了自己的主,也做不了旁人的主。
她很覺得膩味,也有些喪氣,低着頭,靜靜站着,不願意再看再管。
松了善來的手,樂夫人繼續和劉憫說起話來,問他喜歡吃什麼玩什麼。劉憫不能不敷衍她,便随意講了兩道慣常愛吃的菜。
樂夫人聽了,笑說:“原來喜歡吃辣的,看來得找個西南廚子才行!”
劉憫稍彎了下嘴角,算作一笑。
樂夫人受了鼓勵,又問喜歡看什麼書,說這邊家裡和自己娘家都有藏書閣,尤其娘家,父親和大哥都是愛書如命的人,兩個人的藏書浩如煙海,要什麼書都找得到。她睜着一雙溫柔明亮的眼,期待着眼前人的回答,躍躍欲試,大有他要什麼就給什麼的架勢,做足了慈母的樣子。
隻是還沒等到,女兒卻突然鬧起來。
劉绮毫無預兆地哭出了聲,拽着母親的袖口,說要回去。
樂夫人呦了聲,趕忙拿帕子給女兒擦眼淚,邊擦邊問:“好端端的,怎麼哭了呀?”
劉绮不說為什麼哭,隻是鬧着要回去,還不時地轉頭往劉憫那裡看。
這……
樂夫人心驚肉跳地朝劉憫瞟過去一眼,看他臉上并無異色,這才安了心,暗暗長舒了一口氣,多餘的話也不敢再說,攥緊了女兒的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鬧困呢,總是這樣,一天到晚的磨折人……”
樂夫人找了個适當的理由,來解釋劉绮的異狀,劉绮究竟是因為什麼哭,答案其實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絕不能叫劉憫覺得,這妹子是跟他過不去才這樣。
“平日都是巳初起,今兒高興,辰初就把她架起來了,小孩子,沒忍性……也是我太慣她,縱得她這樣,憐思千萬别笑她,也不怪她,是我心太軟,她隻要一哭,我就什麼主意都沒有了……好在你來了,我早聽說了,都誇你是個好的,嚴于律己博文約禮,有你給妹妹做榜樣,我将來是不用愁了……”
“我先帶她回去睡,憐思你也躺下歇一會吧,歇好了,咱們到晴雪榭吃飯,多好呀,咱們一家人……”
樂夫人牽着抽抽搭搭的劉绮走了,走前再三叮囑不要劉憫送,劉憫本來就沒打算送,門邊彎腰站了一會兒就算全了禮。
一出廣益堂,劉绮就停了哭聲,看來是真的和這她才見了面的哥哥過不去。
就這麼一個女兒,她幹什麼,樂夫人都不忍心責怪,但樂夫人也是想把劉憫當親兒子的,親兒子那副冷淡模樣,女兒又這德行,樂夫人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
“幹什麼呀!我容易嗎?你也不知道心疼我一點,這樣鬧,要是惹惱了他,怎麼辦?我是護着你,還是偏袒他?”
大人的心思,劉绮不懂,她隻是不樂意看自己母親對旁人殷勤而忽視她,她可不會委屈自己,不高興了,就要鬧,鬧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才肯罷休。
女兒的性子,樂夫人做母親的,哪能不清楚?母女倆是一樣的人,區别在于樂夫人已經長大,是個大人了。做大人,難免身不由己。
“那是你親哥哥,好女兒,心疼我一點吧!以後千萬别鬧這一出了,要是給你父親知道了,我怎麼交代?”
樂夫人一走,劉憫就轉過了身,還是回椅子上坐着。坐下前,他左右看了一眼,好些人,幾乎填滿了屋子,但還是覺得空。
是他的心空。
一家人……
這裡不是他的家,他們才是一家人,他是多出來的那一個,根本沒必要出現在這裡。
他一直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别人敬他一尺,他就要回敬一丈,可是在這裡,他做不到這樣,他覺得他是變了一個人,這改變使他很覺得難受。
他的繼母,取代了他母親位置的那個女人,似乎是真心待他好,按理,他應當還報,而且按他的理,還應當加倍還報,可就是做不到……
她是真的好,人人都該說她好,他卻不能,因為他是母親的骨血。那個悲慘的可憐女人,要是連他也不為她恨,還有誰能為她鳴不平呢?
他絕不接受她的好,絕不。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此刻他的眼神,任誰看了,都要心驚。
善來想,自己或許該做點什麼,費心思想了幾句話,正要擡頭說,卻被人輕輕一扒,撥到了後面。她擡了頭,隻看見衣料,幾乎貼着她的臉。
紫榆十四歲了,因為一直都過着安穩日子,吃喝上不曾短過,所以人生得很高,而且健壯,很輕易就把善來整個人掩住了。她故意如此,得逞後也有些慌張,心裡發緊,不過事已做下了,後悔也晚了,多想無益,還是抓緊辦自己的事。
她笑起來,笑得溫順和煦,問劉憫:“少爺可要歇?”
劉憫沒搭理。
紫榆着起急來,一時沒忍住,回過頭偷偷瞥了身後人一眼。
善來和屋裡其他人一樣,低着頭,一副溫馴樣子。原先還打算開口,這會兒是一定要閉嘴了,她本來就沒準備争什麼搶什麼,何必出頭得罪人?
見她這個樣子,紫榆松了一口氣,人不似先前緊繃,肩膀塌下來,臉上挂了些舒緩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