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倒知趣,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隻是自己雖是地頭蛇,也不過是一時,再過段日子,她也許就能收服幾個人,也混成地頭蛇,同她分庭抗禮,到時候還能是這副乖順樣子嗎?不可不防呀!
人人都念着自己的心事,低頭一言不發,安靜得落根針都聽得見。
羅青玉進來了,瞧見這架勢,以為是出了事,急忙趕到她奶兒子跟前,問怎麼了。
因為肚子突然疼起來,捱不住,出了怡和堂,隻來得及和善來打了一個招呼,羅青玉就跟着小丫頭去了就近的茅廁,好一些,便慌忙趕過來,不料進門就瞧見這麼一副情景,憂慮成了真,不由得她不慌。
她是靜裡的一個動,其他人也跟着她活了過來,都擡頭看。
劉憫心裡雖然依舊惘惘的,但是不想吳青玉為他懸心,便搖了搖頭說沒事,隻是累了。
紫榆聽劉憫說累,忙道:“奴等這就服侍少爺歇下!”說着,一個眼風掃出去,大小丫頭們端水的端水,找衣裳的找衣裳。
吳青玉摸了摸劉憫的臉,摸到滿手的涼,心裡疼壞了,恨自己什麼也不能為他做,人前甚至連寬慰的話都不能講,一時難受得眼淚都落下來。
溫水和衣裳都齊了,紫榆拿着梳子上前來,笑說:“奴婢給少爺拆頭發。”
劉憫沒打算睡,所以擺了擺手,說:“不用伏侍,都走。”
善來自覺在這個“都”裡,于是躬身行禮,轉身同其他丫頭一道出去了。
紫榆被這麼不輕不重地掃了臉,心下難堪,拿着梳子不能動彈,但是人最怕比,看見善來也被趕出去,她好受了些,也不覺得有什麼難堪了,施禮後轉身翩然而去。
終于沒有外人了,吳青玉扶住劉憫雙肩,低聲問他:“是不是她給你氣受?”
這個“她”當然是樂夫人。
劉憫搖頭,“并沒有,她很好,便是生身母親,也不過如此……”
那為什麼還這樣難過?
吳青玉心裡明白,他這是為自己的母親難過,可憐的孩子。她又一次摸了摸他的臉,歎了一口氣,輕聲道:“這是你的福氣,要知道惜福……你還有六七十年的日子要過,别死心眼兒,困着出不來,白受罪……”
這是要他識時務,他已然算命好,樂夫人這樣的繼母,打着燈籠也難找,雖然也是因為她沒法再生兒子,但不論為着什麼,她到底是待他好。
劉憫也哭了,“這些我都知道,可我就是……”
他甯願繼母待他不好,恨也恨得有底氣。
院子裡,大家都紮堆站着,隻有善來,一個人站在木芙蓉花底下,瘦長的一條兒,瞧着怪可憐的。
有心善的小丫頭,一是生了恻隐,二也是被善來的好皮相蠱惑,邁着步子就要過去,被身邊另一個小丫頭猛地拉住了,她不明所以,看過去一眼,那小丫頭看了遠處的紫榆一眼,殺雞兒抹脖的提醒。
小丫頭去看紫榆,冷不防紫榆也轉過頭來看她,眼神冰冷,駭得她打了個戰,低下頭再不敢動了。
有這一遭,其他人也都沒心思了。
紫榆滿意了,嘴角噙了笑,意氣揚揚地朝善來看過去。
周邊發生的一切,善來全不管,隻是仰頭看花。
夫唯不争,則天下莫能與之争,隻要能保全自身,委屈些也沒什麼,何況她本來就不是争榮誇耀的人。
隻是她願意放過别人,别人卻不願意放過她。
外頭忽然好些聲響,引着人看過去。
七八個人,都捧着包袱擡着箱籠,隻為首的那個兩手空空,是樂夫人跟前的大丫頭玉瓊。
話先和紫榆說,笑吟吟的,“這是少爺的行李,你們看着歸置。”
紫榆笑着應了,喊人去接東西。
東西送到了,玉瓊卻不急着走,左看右看,終于在花底下看見了善來,笑着走了過去,問:“怎麼不見那位吳媽媽?”
畢竟才見過,知道是樂夫人跟前的人,善來便打起了精神小心應對:“少爺趕路累了,要歇覺,睡前大概有指派給吳媽媽,吳媽媽正在聽,過會兒就該出來了,姐姐等一等。”
玉瓊聽了笑道:“我還有事呢,就不等了,你代我轉告也一樣。”
“姐姐講就是,我聽着。”
“夫人先前走得急,有些話忘說了,要我過來同你和吳媽媽講,吳媽媽安置在西邊耳房,那邊清淨,适合修養,少爺卧房旁邊有個暗間兒,你就住那兒,好就近伺候少爺。”
玉瓊聲音好聽,聲氣也和緩,語速慢,咬字準,引得人不由自主聽她說話,而且聽得很清楚。
于是除了玉瓊和善來,人人都去看紫榆,或偷瞄,或直愣愣地看到她臉上。
因為大家原先都認為,那暗間兒一定是給紫榆住的,甚至紫榆現今就住在裡頭。
已經住進去了,現在要搬出來,給别人騰地方。
這可比同主子說話主子不搭理掃臉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