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夫在劉府受到了相當的禮遇。
席面設在花園的亭子裡,美酒佳肴自是不消說,甚至還叫來了四個唱的,桂花樹底下或站或立,彈着樂器咿咿呀呀地唱。唱的倒很好,隻是席上沒人有心思聽。
侍女一早就被樂夫人攆走了,不用使喚的人,樂夫人親自給楚大夫斟酒布菜,殷勤得使楚大夫覺到惶惑。
劉氏是什麼樣的人家,樂夫人又是怎樣的出身,楚大夫是都清楚的,所以她不能不想,她究竟何德何能,能叫這樣一位尊貴人為她做到這等地步?
楚大夫年紀雖輕,閱曆卻廣,畢竟身邊人都是做大夫的,宅門裡一向不缺故事,所以楚大夫自小就不缺故事聽。不過都隻是聽,自己還沒見過,畢竟楚大夫初出茅廬,還沒機會親身見識高門裡的恩怨情仇。
難道機會這就來了?
楚大夫心中惴惴,要是眼前這人叫她去害人,她從還是不從?害人不好吧……雖然她的确想借這貴婦人的東風打進貴人圈子裡,算她有求于人,但怎麼能為了這個去害人呢?不能應!決不能答應!
楚大夫下定了決心,神色便肅穆了下來,眉蹙着,嘴抿着,偏過頭去看樂夫人。
不料樂夫人也正看她,且兩道眉攢得比她更緊,遠山眉真成了山,有棱有角的,眼神也有些尖利。
楚大夫慌了,趕忙坐直了,觑着樂夫人的神色磕磕巴巴地了問了一句怎麼了。
樂夫人沒回應,表情也一直沒變化,就那麼定定地盯着人瞧,直瞧得人心裡毛毛的,好一會兒才終于溫吞地笑了一下。楚大夫見了,猛地咽了一口唾沫。
“楚大夫方才怎麼走神了?”
不是什麼難聽的話,聲氣也算好,隻要好好應對,一定沒事的。
楚大夫松了一口氣,趕忙堆了個笑在臉上,故作輕快道:“那彈琵琶的,很像我一個舊友,我和她好些年不見了,這會兒猛然見了一個同她像的,不由得想起一些舊事來,一不留神就想得深了……夫人方才說什麼?”
樂夫人瞧着楚大夫,再次溫吞地笑了一下,而後溫吞地說:“說起來倒是巧,也是琵琶……我說這琵琶好,就問楚大夫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那當然是好!楚大夫搜腸刮肚地想詞來誇,浮誇到簡直谄媚。
樂夫人面上依舊是溫吞地笑着。
其實心裡已經恨出了血,區區一個大夫,也敢這般不把她當回事,想來是嫌日子太好過了。她一向有仇必報,而且又十分的有權勢,擡擡手就能毀掉一個人的生活,眼前這年輕的女孩子,于她不過蝼蟻。
可這是一個大夫……
也許就是她呢。
所以她決定原諒。
于是再把先前的話再說了一遍。
“楚大夫可擅女科?”
楚大夫啊了一聲,人愣住了。
不怪她如此,話鋒轉得太快了,前後又風馬牛不相及,她又正猶處于驚惶之中……也是情有可原。樂夫人卻不肯體貼。
她蠻橫地認為那是嘲笑。
她們都笑她。
笑她生不出兒子,隻能抱别人的兒子來養,笑她癡心妄想,事到如今竟然還想着生養……
她真恨她們,好恨。
可要是能得償所願,被笑也沒什麼。隻要能得償所願。
她恨着她,同時又希求她能渡她出苦海。
“我聽說,楚懷真楚太醫,是女科裡的聖手……”
話說到這裡,楚大夫才懂了。
原來是這樣,那可以放心了。
樂夫人的事,楚大夫多少知道些,樂夫人接下來要說的話,她大抵也能猜到。
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真正輕快地笑了起來。
“我雖不才,卻也不敢辱沒先祖名聲,夫人是要找我瞧女科?”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渾身上下一點怯懦也沒有,很笃定,似乎穩操勝算。
心狂跳起來。
是真的!她能救她!她得救了!終于……
碗碟撤了下去,彈唱的也收拾了東西告了退,偌大的花園,隻留下樂夫人與楚大夫兩個人。
還是望聞問切。
楚大夫飽滿豐潤的唇一直抿着,抿成一條線。
她一直不說話。
樂夫人漸漸忐忑起來,心跳得比先前還快,快到她喘不過氣,快到她惡心。
煩悶,怨恨,還有疲憊,厭倦。
隻怕還是一樣,她是錯付了。
“夫人可是求子?”
樂夫人閉了閉眼睛。
她很想要一個自己的兒子,盼得眼睛都望穿了,這與利益無關,倘若她能有兒子,倘若劉憫能把自己身上的血全換一遍,她願意讓出自己所有的錢。那是别人生的兒子,同她有什麼關系?她不想一個同她無關的人攪和在她和她愛的人的生活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