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進來,張老夫人就在留意了,那時候就想着站起來親自去迎,奈何外孫女動作太快,她被纏住,不能得行,眼見他彎下身去,也不能去扶,隻能喊,快起來,又招手,快過來,叫我瞧瞧。
劉憫被樂夫人牽着,送到張老夫人跟前,樂夫人笑眯了眼,又把劉憫往前推了推,說:“這是我的憐思,母親瞧好不好?”
張老夫人摸了摸劉憫光潔的臉,笑說:“真好,怎麼不好?同子修簡直是一個模子,将來也一定是探花郎。”
樂夫人聽了這話,趕忙去看樂閣老,說:“父親可聽見了?母親可許了我了,孩子打今兒起就交給你們了,将來還給我時,最次也得是個探花郎!”
樂閣老隻笑不說話,樂夫人不滿意,兩步走過去,抓起樂閣老的手臂就開始搖撼,“父親怎麼不說話,快答應我呀!”聲氣一如她在家做姑娘時的蠻橫,仿佛她要的隻是什麼衣裳首飾,沒有不答應她的道理。
而劉憫,已經羞慚得擡不起頭了。他感覺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地看他,目光都是很令人探究的,心裡或許還在嘲諷他,笑他貪心不足,要好處竟要到繼母的娘家來,真是不知恥。實在是冤屈,辯也不能辯,隻能生受。且以後這種事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單是想,就叫人喘不上氣。
那嬌蠻的聲音還在繼續,有人輕笑,但更多的是沉默。
屋裡在鬧什麼,劉慎在院子裡就已經聽到了——他落在後邊,因為樂夫人實在走太快了,她實在太高興了。
“又在胡鬧了。”他走進來,笑着講,字音都清楚,可是聲氣又輕又緩,很有些溫情意蘊。
每次他這樣講話,樂雅心便會覺得自己整個人将要融掉,神飛魂蕩,不能自已。管不了自己,當然也管不了别的,于是就變得很乖巧。
她不再開口了,劉慎卻替了她在滿屋子人面前說起話來。
“這是憐思,今日帶他過來拜見尊長,結交表親。”這一句顯然是對樂家人說的,下一句便是對劉憫,“可都見過禮了?”
劉憫還沉湎于先前的局促困頓裡,沒有聽見劉慎的話,也就沒有作聲。
大太太,何夫人,既然是長媳,這種時候是一定得出面的。
她站出來,笑着說:“還沒來得及呢。”而後看向樂閣老同張老夫人,笑意更深,“父親母親,兒媳越俎代庖了。”說完,便拉住劉憫的手開始逐個為他引見起來。
“外公外祖母已經知道了,無須我再多言,現在來見過舅舅舅母們吧,這是大舅舅,我是大舅母,這是二舅舅,二舅母,三舅舅,三舅母……”
劉憫逐一行禮問安,舅舅舅母們或點頭微笑,或出言誇贊,總之是言笑晏晏,都是看在親妹妹的面子上,而且這小子瞧着似乎很識時務的樣子,實在沒必要為難。
舅舅舅母們見過了,還有一堆表兄弟表姊妹。
介紹之前,何夫人先問了劉憫了的屬相,知道後,心裡有了數,引見起來可謂得心應手,“這是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往後就是弟弟了,這是五弟,六弟……這是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五妹妹……”
濟濟一堂,紛紛見禮問安,一派其樂融融。
樂夫人心裡滿意,瞧這大嫂順眼得很,于是便找了時機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她拉到了一邊說話:“大嫂,近來身上可好?有位楚大夫,現今正在我家裡,請她過來給你瞧瞧吧,她人雖然年輕,又是個女孩兒,醫術卻是很好的,她的祖父,正是當年太醫院那位楚太醫,有她在,大嫂的病一定能有起色。”
何夫人聽了,簡直喜不自勝。何夫人深受帶下病的折磨,已經很有些年頭了,自己的身子是一回事,夫妻之間的恩愛和諧又是另一回事,加在一起,實在叫她苦不堪言。她也一直看着大夫,可是男女有别,她又是這般身份地位的貴婦人,有些話實在難以說出口,也不能一味地怪人醫術不精,病治不好,是自己命裡注定要受苦。現下有了活路,真是一刻也等不了,攥緊了小姑的手,頭一回對她生出了感激之情,“好妹妹,真是我的救星!”
寶華堂裡的叙談一刻未停,句句鑽進何夫人的耳朵裡,卻一個字也沒到她心裡去,隻因為她的心此刻正用在别處。她在等,等門外進來人,過來找她……
等得心都焦糊了,終于,有丫頭從外頭跑了進來,卻不是向她來。
“外頭有人找姑爺,萍城來的,說是、說是……姑爺家老夫人不好了,要姑爺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