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的臉上浮着萬般不解，無論他怎麼都想不明白，陳銜清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心甘情願做俞暮南的走狗。難道信道之人也唯利是圖？

許是俞暮南隻手遮天的緣故，連帶着陳銜清在皇宮内都變得尤為特殊。

她從來不稀罕什麼皇後的位子，也不在乎别人怎麼看她。于是不願遵循大體地穿什麼皇後該穿的衣服，便也沒人會來管她。左右這後宮裡也不過就她這麼一個假意的三千佳麗，又不需要拿穿着來證明自己什麼。

陳銜清常年穿着一身寬大的道袍，天冷了就換塞了棉花的道袍，活把皇宮變得像道觀。

她冷冷清清瞥了一眼在金韫身上，沒什麼起伏道：“我勸你少多管閑事。我說了，鼓響了，蘆國的人到了，你該出來去見見。”

“陳銜清！”

“啪。”

回應金韫的隻有一道關門聲，可能是風大了些，門撞在門框上的聲音便變得尤其刺耳，把所有的質問都蓋了下去。

金韫神色複雜，眉間紅痣像是帶了血，明黃的龍袍宛如千斤重。他靠在門框上，想起來那年他還在與江遊景學書，正到“千裡逢迎”，書房的門便被敲了兩聲響，而後走進來一個人。

那年的俞暮南剛露出自己的勃勃野心，絲毫不在意宛如幼狼的金韫。他看着意氣風發，笑着說過兩句客套話，便從門外牽了一個不大的孩子進來。

看上去與金韫年紀相仿，渾身一股漠然将死的意味。

小孩任由俞暮南扯到跟前，又任由他介紹道：“從此，這便是你的皇後了，皇上。”

那年金韫聽後便瞪大了眼，非是因江遊景摁着，他定然會沉不住氣一拳揮向俞暮南。怎能如此輕率決定一個女孩子的将來？！

而他也不過是受人桎梏的可憐玩意兒，談什麼救贖。

于是那個午後，他的雙肩被江遊景摁着，垂落身側的手捏成了一個拳頭，渾身輕顫着對上俞暮南含笑的視線，而後咬緊了牙，問自己面前的小女孩道：“你叫什麼？”

“陳銜清。”

她的眼裡無悲無喜，說話也是那樣淡淡然帶着一股要死的感覺。就好像今天活着挺好，明天死了也沒關系般。

金韫想，他從來沒有弄懂過陳銜清，從來都沒有。

深深呼了口氣，金韫推開了門。看不清也沒關系，反正從來，他也不要什麼兒女情長，他隻想将盤踞在渭城的這頭蛇斬斷，然後拿回本該在他手上的權力。

使團前來，金韫作為槿國面上的皇帝自然該是要接待的。

直到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姗姗來遲地出現在殿堂上時，才發覺陳銜清竟然連來都沒來。

蘆國那群文臣早已在下等候多時，見這位宣帝入位後還朝身側皺眉看看，如此不将他們放在眼中，當即怒火中燒，道：“不知宣帝究竟如何作想！”

那話說得不明不白，金韫收回了看向皇後座位的眼神，道：“嗯？你說什麼？”

那人怒道：“我們此來所為何事難道宣帝心裡不清楚嗎？說來好笑，從沒聽說過一個丞相的壽宴要他國來出使的，宣帝，你是不是從沒将蘆國放在眼裡？！才會如此堂而皇之侮辱我們！”

“一月前的截殺暫且不說，便說三年前，你們槿國又為何要無故攻打蘆國！你便是如此喜好嗜殺嗎，宣帝！”

氣氛詭異地凝固起來，所有俞暮南做的事都一并成了屎盆子扣在金韫的頭上。

金韫面色不變，隻是視線輕描淡寫地略過那個出聲的人，仿佛沒看見底下的柳靜姝等人般，落在了俞暮南的身上。

皇帝永遠是所有人的視線中心，他這麼一看，便叫所有人都看向了俞暮南。宛如俞暮南是什麼要被架上懲戒處的大罪人。

俞暮南一副巍然不動的樣子，兩手伸開，寬大的袖袍敞落，他朗聲道：“哦？令尹這話從何說來？”

那人抖着胡子還要再說，卻被俞暮南捷足先登。

俞暮南不再看使團這邊，側身而道：“令尹要是真在乎這些禮節，倒不如讓俞某也問一句，既是使團，怎麼各中之人裡還帶着一個前朝遺孤？怎麼，這是覺得蘆槿兩國反正都得位不正，索性來匡複前朝了？”

“你說對不對，柳姑娘。”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

柳靜姝不曾想他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上挑明自己的身份，錯愕在此。沈牧儀面露不虞，池霁在俞暮南的背後險些暴露面目，暗暗受了俞溱楊一拳後，才咬緊了牙忍住揍死俞暮南的沖動。

唯有座上的金韫沒有任何表示。他當然不能有任何表示，即便心下駭了一跳。

側邊有小窗未關緊，陳銜清就站在那扇窗後，将這邊的動靜盡收眼底。

她非是有别的原因不願來這場合裡，隻不過因為來這樣的場合不論她再怎麼想，也終歸還是要換上一身華服的，她不願脫下自己的道袍，便也不想在這個場合裡露面。

她悠悠将視線從俞暮南移到金韫身上，見小皇帝面上不顯，藏于案幾後的手卻青筋暴露，她嗤笑一聲，随手撕碎了一張符：“心若不狠，何以成大業。”

議論四起之時，槿國有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者顫巍巍走了出來，他們站到了柳靜姝的面前，顫道：“你……你姓柳？”

柳靜姝有幾分尴尬，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應道：“對……”

幾位老者登時便浮上幾分哽咽，良久，才說：“與你母親确有幾分相似。”

他們皆是滄珈苜的舊臣，當年做着卑躬屈膝的小臣，亡覆輪回後，便投靠金霄，謀了個小官做。稱不上有什麼風骨，更沒什麼為了大義點燃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