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城門口的人陸陸續續都開始收攤了。長門外有一隊人馬疾色匆匆而來,路過人未能看清那些人的面貌,隻是隐約,嗅到了一絲血腥味。
丞相大人府邸上,來祝賀的人三三兩兩都入了座。
有個青年從一側小門出來,手邊還攙了個極其虛弱的男人。青年收起了那股混蛋勁兒,極力在面上擠出來恭順。
“暮遇叔,您受苦了,都怪小川我沒本事,直到現在才把您救出來。”
俞川實在不适合做這種謙順的表情,他那種屠夫的粗鄙氣質一旦收斂起來,整個人都像是五大三粗在小意溫柔,活讓人覺得吃了茅廁裡飛出來的蒼蠅。
暮遇也受不了,他提了口氣,将自己的胳膊從俞川的手中抽出來,虛弱道:“小川,你來時他們人等一概不見,這事有詐。”
他實在是在昏暗的地方呆太久了,即便是在這樣一個陰沉的日子裡,日光并不明亮,暮遇站在廊前的院子裡,也覺得這光有幾分刺眼。
在長久飲食條件不甚充沛的情況下,他的聲音很弱,弱到滿心滿眼頭等功的俞川一個轉頭,就沒聽見暮遇的話。
“前頭怎麼說!”他對一個剛從宴廳下來的小侍道。
小侍低眉答了他的話,俞川聽得認真,心中計劃着挑個合适的時候沖到他義父眼前去邀功。
暮遇不可避免地皺了眉。
他離開渭城的日子太久,平常與書信往來較多的也是溱楊溱柏兩兄弟,對于俞川的記憶,他已經很淡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能夠一眼看出來,俞川這個人,太急功近利了。
他淡聲摁住了俞川的手:“小川。”
風中忽然有了幾道劍鳴聲,俞川眉心一喜,撥開了暮遇的手。他讓那小侍來扶暮遇進屋休息,自己懷着躍躍欲試拔了刀就往前廳去了。
不曾察覺小侍低頭時,匿藏在發下的眼。
前廳杯碎,那些早就等候在一邊的侍衛紛紛拔刀而出。
猝不及防的舉動讓那些毫無防備前來祝壽的人頓時慌作驚弓之鳥,整個宴廳一時間變得混亂起來,尖叫聲與哀嚎聲四起。
各種碎片與液體在地上彌漫開來。
座上的人舉着一隻新杯,偏頭擡眉,玩味道:“沈将軍與柳姑娘送我的賀禮我很喜歡,老夫也準備了一場禮物回贈與你們,怎麼樣?”
他細細品味着眼前的場景:“還喜歡嗎?”
遙安來的賀禮端端正正還擺在案桌上,混亂裡,柳靜姝在白扇後面眯了眯眼,扇面掩住了她漫不經心的冷笑。
沈牧儀未擡頭一分向俞暮南,曹荀拔了劍守在兩人身邊。
“啊,是嗎?丞相大人是這樣想的啊?”柳靜姝反問道,“但是……丞相大人有沒有聽過一句——‘非也非也’?”
話落,一騎騎兵破門而入。
丞相府的大門在那大力之下搖搖欲墜,路過的人無意撇頭,見自台階起的石路上血水橫流,不由得大驚失色。
驚慌聲吞沒在喉嚨裡,無意識飛快逃離這場血/腥。
俞暮南聽見動靜,将把玩的杯子一放,再度開口:“難道你還有什麼後手?”
那支騎兵已經踏門而入了。為首的青年人意氣風發,星目中閃着躍躍欲試,那是一種期待着酣暢淋漓的興奮。
在他進入宴廳的那刻,俞暮南下令道:“把他們給我捉住!”
宴廳中拼殺的侍衛聽令齊齊沖向沈牧儀和柳靜姝的方向。宴廳外,俞川的刀伴随着一聲“義父,我來了!”的大吼,破開門口那隊整齊的騎兵,與宴廳中的殺意一起直沖向沈、柳的咽喉。
曹荀收攏的刀立馬拔了出來,在俞川刀刃刺來的前一秒,将其擊落到在柳靜姝的腳邊。
鐵刃掉落在地上,與沉重的木闆撞擊出沉悶的響聲。俞川踏進門檻的一隻腳卻因為耳邊的聲音忽而頓住,那聲音帶着肅殺的冷意,遠比自己的刀掉在地上更令他覺得毛骨悚然。
聲音來處,青年一派漫不經心,他将刀輕輕搭在俞川的肩上,鋒利距他脖頸隻留些許,而其刀劍,直指向座上人的咽喉。
俞暮南的神色漸冷,這變故或許在他看來也不算太出意外。
他站起了身,眸光緊盯俞川身後的人:“你果然與我有二心。”
俞川忽然生出來一股“完了”的情緒,俞暮南的反應讓他脊背陡然滲出來被鬼盯上了的陰冷感。腦中竟奇異地開始複盤起他從江家帶走暮遇的畫面,一幀幀一寸寸,最後想起來剛才院子裡那個小侍的低眉順眼。
冷汗不禁滴落在脖頸邊的刀上,他順勢朝後看去,聲音陡然厲害起來:“俞溱楊!你居然是叛徒!”
俞溱楊不耐煩地将刀往脖頸處更深一寸,唇邊挂着嘲弄。刀面上那滴汗珠印着俞川的一臉愚蠢,俞溱楊冷嗤一聲,實在厭煩透了這個蠢東西。
“怎麼?我是叛徒,你不高興?”
俞川向來厭惡他這位兄長,但說到底兄弟的身份也讓他多少知道這位底子裡的惡劣。那些向來瞧不上的情緒,在回想起司裡那些據說别有用心之人的下場後,當即化作了害怕。
如狗似的讨饒起來:“饒命!大哥,求你看在這麼多年兄弟的份上,求你繞我一命!”
“閉嘴。”
“閉嘴!”
懦弱的讨饒實在聒噪,引得兩道聲音自耳畔與座上一同響起。
俞暮南繞開案桌,一步步走了下來,波瀾不驚,餘光未及屏風後,一道女子的身影鬼祟湊近。
“難不成,你真以為僅僅憑你,就能讓我這麼多年功虧一篑?!”俞暮南走得極慢,可他的聲音逐漸沉了起來,“溱柏動手!給我把你這吃裡爬外的哥哥一并殺了!”
穿過梨花的風在他的話尾處打了個旋兒,卻無人應答。
“溱柏?溱柏!”俞暮南頓覺不對。
柳靜姝在這詭異的安靜裡忽然笑了聲,她微微向前傾探了身子,折扇頂端被支在桌上:“我方才是不是說了,‘非也,非也’?俞霖大人,你再看看,你的南司十二騎,還是那個南司十二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