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漓坐在秋千上,腳尖輕輕點地,讓木制的踏闆微微搖晃。夢裡的風帶着海棠花的香氣,柔軟地拂過她的臉頰。
君溟站在她身後,手掌輕輕搭在秋千繩上,指尖偶爾擦過她的發絲。
“再高一點?”他問,嗓音低沉溫柔。
香漓搖頭,繡鞋尖抵着青石闆:“就這樣……慢慢晃着便好。”
她仰頭望着天,夢裡的天空永遠是澄澈的藍,沒有陰霾,沒有血色,像是被水洗過的琉璃。
“君溟。”她忽然開口。
“嗯。”
“外面……現在是什麼樣子了?”
君溟的手頓了頓,随後繼續輕輕推着秋千。
“下雪了。”他低聲道,“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
“那得過好幾個月了……”香漓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呢?你……還好嗎?”
君溟沒有立刻回答。
夢裡的風忽然停了,花瓣懸在半空,像是時間凝滞。
“不太好。”他最終說,嗓音沙啞,“你睡得太久了。”
香漓的指尖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對不起。”
君溟繞到她面前,半蹲下身,與她平視。他的眼睛依舊溫柔,可香漓卻在那片深邃裡看到了疲憊、痛楚,和某種近乎絕望的執念。
“不需要道歉。”他輕聲道,“你可以選擇留下,也可以選擇醒來。但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等你。”
香漓望着他,眼眶漸漸紅了。
“如果我不想醒呢?”
君溟伸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
“那就在這裡,好好活着。”他低聲道,“隻要你開心……我可以永遠做你的夢。”
香漓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可是……”她哽咽道,“你在外面……是不是很疼?”
君溟沒有回答。
他隻是輕輕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嗓音低啞得幾乎聽不清:
“疼。”
現實中的燭火“啪”地爆開燈花。
君溟從混沌中驚醒,發現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扣着香漓的腕骨。他慌忙松手,卻在下一秒僵住。
蒼白的指尖正在他掌心微微蜷縮。
君溟渾身僵住,幾乎不敢呼吸。
“香漓?”
床榻上的人睫毛輕顫,眉心那道淡金色的裂痕緩緩褪去。
然後,她睜開了眼睛。
香漓的視線有些模糊,可她還是看清了君溟的臉。
他瘦了很多,眼下泛着青黑,哪裡還有昔日翩翩公子的模樣?
她的喉嚨幹澀,嗓音低弱得幾乎聽不見。
“你……怎麼這麼狼狽?”
君溟的瞳孔劇烈收縮,手指顫抖着撫上她的臉,像是确認她是真實的。
“你醒了……”他的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真的……醒了?”
香漓望着他,眼淚無聲滑落。
“嗯。”她輕聲道,“我回來了。”
君溟猛地将她拉進懷裡,手臂收緊,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
香漓感受到他的顫抖,感受到他幾乎崩潰的呼吸,感受到他落在她發間的、滾燙的眼淚。
她緩緩擡手,回抱住他。
“對不起……”
窗外,風雪漸停。
一枝紅梅悄然綻放,在月光下,映着雪色,鮮豔如血。
消息如燎原星火,在紅牆黃瓦間迅速蔓延。當香漓轉醒的消息傳來,陸儀華踩着新制的鳳頭履,發間九鳳銜珠钗叮當作響,幾乎是跌撞着沖進寝殿。她一把抱住香漓,珠翠流蘇掃過兩人交疊的肩膀,淚水洇濕了繡着金線的寝衣。
“你再敢這般吓唬人,我……”陸儀華聲音發顫,指尖緊緊攥着香漓的袖口,“錦歡走之前,還在念叨你何時醒來。”
“錦歡她……”香漓喉嚨發緊,望着陸儀華泛紅的眼眶。
“北疆鐵騎壓境,新帝初立根基未穩。”陸儀華松開手,用帕子拭去淚痕,鳳冠上的東珠在燭火下泛着冷光,“是她主動求旨和親。”
香漓喉頭滾動:“還未賀娘娘鳳儀之喜。”
“不過是金絲籠裡添了把玉鎖。”陸儀華唇角揚起苦澀的弧度,鎏金護甲劃過繡線時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她忽然壓低聲音:“七……陛下登基三月,前朝催選秀的折子都堆成了山。”
香漓望着眼前褪去稚氣的女子,昔日靈動的杏眼沉澱着歲月的厚重:“如今宮裡諸事順遂?”
“說來蹊跷,五皇子雖已離世,可陛下批的朱批,下的诏令……”她指尖蘸了茶湯,在案上畫出半阙卦象,“倒像是照着兄長留下的棋譜在落子,仿佛一切早有安排……”
“委屈你了……”香漓握住她冰涼的手。
陸儀華反手緊緊相握,鳳目泛起微光:“他會握着我的手教我批奏折,會在雷雨夜抱着我講民間趣事。”她仰起頭,讓淚水倒流回眼眶,“哪怕日後他負了我,我也記得他将鳳印鄭重放在我掌心的模樣。”她忽然展顔,鳳冠上的翡翠流蘇叮咚作響,“這份情意,便值得我賭上一生。”
對面之人沉默良久,終是幽幽一歎:“……從前我便覺得,這鳳位你比我更當得起。如今看來,更是如此。”
香漓倚在鎏金手爐旁,蒼白指尖輕撫過案頭燙金信箋。君溟數月來的真氣調理已讓她雙頰泛起血色,唯有偶爾的輕咳還殘留着病痕。
遠處傳來更鼓聲,提醒她君溟下值的時辰漸近。香漓将信箋小心折好藏入袖中,起身披上雲錦鬥篷。銅鏡裡,她整理發間玉簪的動作頓了頓,鏡中人眉眼間的稚氣已褪,唯餘風雨過後的沉靜。
此刻林府正被官兵團團圍住,朱漆大門内哭嚎聲不絕。因勾結叛黨之罪,林家滿門皆被圈禁,隻待年後流放邊疆。
燭火幽微,香漓推門而入時,林悅顔正坐在銅鏡前梳發。
鏡中映出香漓的身影——雪衣染霜,眸若寒星,手中一柄長劍泛着森冷的光。
林悅顔的動作未停,甚至勾起一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