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微微偏頭,讓垂落的白發遮住自己半邊臉龐,避開君溟審視的目光。
他應該不認得她了。
五年前,她親手抹去了他的記憶。如今的他,是淩霄宗高高在上的代理掌門,而她隻是個擅闖妖界的囚徒。
君溟負手而立,玄色衣袍在燭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垂眸看她,眼神平靜得可怕,像是在審視一個無關緊要的犯人。
“姓名。”
他的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内響起,低沉、冷冽,不帶一絲溫度。
香漓指尖微顫,閉口不答。
“來曆。”
“……無門無派。”
“為何擅闖妖界?”
“……”
她沉默了。
“我師兄問你話呢!”瑤期忍不住上前一步,卻被清硯攔住。
香漓擡起頭,金色眼瞳在燭光下泛着冷意:“為何抓我?”
“你還敢反問?”瑤期氣得跺腳,“你——”
“瑤期,退後。”清硯沉聲道,轉而看向一旁冷若冰霜的女修,“鶴霜師妹,麻煩你說明情況。”
鶴霜微微颔首,聲音如她的表情一般冰冷:“淩霄宗接到密報,有人族女子擅闖妖界,還囚禁了妖界王族的九色鹿。”她目光銳利地盯住香漓,“凜山王特許我們入妖界抓捕要犯。你身上用于僞裝的狐族特征已被去除,瞞不過我們。”
瑤期冷笑補充:“聽說你還自诩白夜仙姬?就你也敢稱仙,可笑。”
香漓試着動了動手腕,禁制紋絲不動,那些曾在人界屢試不爽的低階法術,此刻在這禁制面前不過是螢火之于皓月。
“你們怎樣才肯放了我?”她直接問道。
清硯神色稍緩:“隻要你說出九色鹿的下落,擅闖妖界一事可從輕發落。”
“我不知道。”
“那我換種方式問。”清硯上前一步。
“你是否與黑市交易?”
“你是否帶回一隻九色鹿?”
“你是否……”他目光落在她雪白的長發上,“因使用禁術變成這副模樣?”
香漓垂下眼睫。
她該說實話嗎?
若坦白一切,等待她的可能是更殘酷的懲罰;若繼續隐瞞,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不在乎自己會怎樣,但沉楓的傷拖延不得。
就算沉楓不說,她也能看出來,那斷角之痛一日不愈,就會日日折磨他,直到将他徹底擊潰。
她必須逃出去。
香漓不自覺地看向君溟。
五年時光讓他輪廓更加鋒利,眼下卻帶着淡淡的青黑,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劍,冰冷而疲憊。
他過得不好。
“既然不肯說,”君溟轉身,衣袂翻飛,“那就關到肯說為止。”
華隐在一旁輕搖折扇,遮住了半張臉,看不清表情。
淩霄宗最深處,有一座囚籠。
它本是為那些禍亂人間的妖邪所設,以千年玄鐵為骨,以誅妖陣法為鎖,一旦踏入,靈力盡封,五感皆锢,連呼吸都像被無形的手扼住。
而現在——
“進去。”
君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冷得像淬了冰。
香漓踉跄了一步,白發淩亂地垂落在肩頭,映得她整個人如同一抹将散的霧。她緩緩回頭,金色的眼瞳裡映着君溟冰冷的面容——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素未謀面的囚徒。
陣法徹底啟動的瞬間,香漓悶哼一聲,單膝跪地。
無數金光化作利刃,刺入她的經脈,将她殘存的靈力一點點抽離。這種痛苦堪比淩遲,可她死死咬着唇,不肯發出一絲聲音。
君溟負手立于陣外,玄色衣袍無風自動。他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她顫抖的背影,眼底似有暗流湧動,卻又轉瞬歸于沉寂。
“掌門,”身後的弟子小心翼翼地問,“這陣法……會不會太過了?她畢竟是個人族……”
“這陣法,本就是用來鎮壓妖邪的。”他淡淡道,目光掃過她被咒文禁锢的手腕。
香漓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他竟用對付妖邪的手段來囚禁她。
當君溟轉身離去時,步履比平日快了幾分,衣袂翻卷間帶起一陣凜冽寒風。
守門的弟子戰戰兢兢地開口:“要、要加固陣法嗎?”
君溟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恢複一片冷然。
“不必。”
“她再也……逃不掉了。”
陣内,香漓蜷縮在角落,将臉埋進膝間。
靈陣的壓迫感讓她渾身發冷,像是被丢進了冰窟,連血液都要凍結。可比起身體的痛苦,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
君溟的眼神。
那種看陌生人般的冷漠,比任何刑罰都更讓她窒息。
他不記得她了。
整個人界,再無人記得她。
這個事實像一把鈍刀,一點點淩遲着她的心髒。
她該慶幸的——這本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一滴淚無聲滑落,還未墜地,就被陣法的靈力蒸發殆盡。
她緩緩擡頭,望向陣外——
那裡空無一人。
隻有冰冷的玄鐵欄杆,和無聲流轉的誅妖咒文。
那座囚籠終日不見陽光,小安是香漓被困以來,唯一見過的活人。
“仙姬大人,吃飯啦……”
那是個修為低微的弟子,圓圓的臉蛋,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她每日都會準時送來飯菜,偷偷在食盒底下藏一塊桂花糖,然後小聲說:“仙姬大人,今天的菜有點鹹,您多喝點水呀。”
香漓虛弱地靠在牆邊,手指微微發抖,勉強拿起饅頭咬了一口。
“你……為什麼叫我仙姬大人?”
“因為您真的像仙女一樣好看呀!”小安一邊擺飯菜,一邊偷偷往她袖子裡塞糖糕,“雖然大家都說您是壞人……但我覺得,仙姬大人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她歎了口氣,語氣惋惜:“我們代理掌門是有點不近人情,自從三位真人閉關後,宗裡的氣氛冷清多了,以前明明很熱鬧的……”
香漓曾試探着問過外界的情況,小安卻隻是搖頭:“掌門師兄下令,不許我和您多說話。”
但她臨走時,總會用口型無聲地說:“要撐住呀。”
香漓沉默地捏着那塊糖糕。
不能再在這裡耗着了。
第七日,香漓終于下定了決心。
當小安推門進來時,她猛地出手——藏在袖中的簪子抵上少女纖細的脖頸。
“别動。”她聲音沙啞,卻帶着決絕,“叫你們掌門來。”
小安吓得臉色煞白,嘴唇顫抖:“仙、仙姬大人……”
“快喊!”香漓手上用力,故意劃破自己的手心,血珠順着簪子滴落,“就說我要殺人!”
小安哆哆嗦嗦地捏碎了傳訊玉符。
君溟來得比想象中快。
他站在牢門外,玄色衣袍如墨,周身氣息冷冽,眼神比寒冰更刺骨:“你要做什麼?”
“放了我。”
“不可能。”
“那我殺了她。”
“随你。”君溟忽然笑了,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透着一絲譏诮,“若你不說出九色鹿的下落,淩霄宗和妖界遲早有一場死戰,到時候,她也活不了。”
香漓的指尖微微發顫:“你以為我不敢?”
他連睫毛都沒顫一下,語氣淡漠:“繼續。”